外婆：

 

春天又到了，萬籟漸次蘇醒、舒展、歡暢起來，嫩芽的初綻聲、鳥鳴的呼喚聲、踏青的腳步聲，人間蔥綠如洗的氣象盈于耳內。您長眠于草木葳蕤之間已十三個年頭了，可也曾聽到這不再寂寞的聲響。生前您是極沉默的祖母，只是含笑的看著身邊的人和事，一位普通的蘇北農婦，安靜于一隅，時常被人忽略。從孩提時即照顧撫育我，在我的歡笑與哭鬧中，您欣慰的看到我終于由咿呀學語而讀到大學的課本，雖然您不認識字。您的一生平凡的就如冬去春來，小腳蹣跚于田間籬落，晨昏操勞在農家庭院，甚至一生足不出方圓數十里。您的兒孫輩們已如蒲公英般散落于北疆南國。每逢我們歡聚于您的堂前，世間的起伏平緩皆消融于您默默注視的慈目中。每逢我們出發離開，您總要蹣跚著離開院落，送到村口，目送我們的背影。

 

在北方風沙肆虐漫天的空氣里，我開始了嘗到了漂泊于家外、孤立于朔風之地的滋味。而以后將是真正自由與獨立之人生長伴的路程。那年夏天外公已離世半年，您身體也時有不適，父母將您接到縣城小住。離開了熟悉的村間生活，雖然有些寂寞，您仍是腳不停、手不閑的拾掇拾掇，勸也難停。我知道這是您常年積淀的習慣，一輩子操勞為兒孫所計，自己的私念根本已沒有空間來容納。以前是有好吃的留給我們，自己省吃簡用，現在生活好些了，不愁吃穿了，仍然是時刻顧念我們的點點滴滴。我們為您解悶，記得有天上午念了一篇蒲松林的《嶗山道士》給您聽。您坐在床頭安詳的傾聽，不知不覺已低頭困乏了，猛然間清醒了，起身來說要做午飯與我們吃。我們再三勸說，還是直走去廚房了。此時我并不知道半年后竟會與您永訣了。暑期結束返校前，您在廚間摘菜，我匆匆提著行李只道了一句：外婆，我走了，就奔回北京了。您仍然保持著長久的習慣，挪動裹小的腳步來到院外送我離開。后悔當時沒有多與您說幾句貼心話。也許因為您也一向沉默寡言，讓我與您的話語交流太少。而我還在白衣飄飄的校園里做著青春的華夢，并沒有體味到歷經滄桑的老人的心境。十三年前的冬日您因病急發，匆匆離去，那時我只有淚流不止。

 

十三年之間，我也從校園圍墻中步入人海茫茫的職業社會中。這一路走來的事情漸已忘卻的居多。唯有您的蹣跚的腳步、慈愛的目光讓我體味到什么是敦厚的人生、溫馨的生活。一路走來的有鄉間的土路、平坦的公路、流暢的鐵路、碧波粼粼的海上和翱翔的空中航線，但最難忘的還是您送我離家的路、盼我歸來的路。這路凝聚著您的無限的愛和寬厚的心。多少次遇到街角村頭褐衣銀發蹣跚而行的老太太，心中忍不住要前去攙扶，握住那雙滿是皺紋與黯淡的手，只覺得一陣柔和的春風沐浴身心。

 

 

您的外孫女：林林

201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