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父文
作者:費尤祥 發布時間:2012-09-24 瀏覽次數:1716
2005年中秋節,在全家人吃完中午團圓飯三個小時之后,我的久病父親便騎鶴西去,當時我已經從家中回到縣城,接到父親故去的喪息,我心非常悲痛,我慈愛的父親在被帕金森氏綜合癥折磨近10年后,最終被此病奪去生命。在我父親病逝七周年即將到來之際,寫下此文,以祭父親在天之靈。
我父親出生在上世紀兵荒馬亂的二十年代中期,少年喪父,祖母靠給富人家幫傭拉扯他與我的姑母,10多歲后,我父親開始給富人家放牲畜并兼當長工。家鄉第一次解放時,15歲時加入到新四軍行列,參加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初期一個寒冷冬天,我父親作為粟裕大將領導的華野部隊中一個營部的通信員隨軍北撤,在洪澤湖冰窟中,凍傷雙腳,被支前民工用擔架抬回家中。祖母憑著幾十年農村生活經驗,每天用雪擦揉我父親的雙腳,待回熱后又用破棉絮包起,與我父親同時受傷的幾個戰友,因家中用火烘烤,腳至大腿處均被烘化掉(解放后被評為特級殘廢軍人)。父親在我的祖母精心照料下,保住了雙腳。還鄉團進鄉后,我祖母背著我的父親拉著我的姑母,在好心的鄉親幫助下四處躲藏,沒讓我父親落入敵人手中。到家鄉再次解放,我父親參加了當地鄉村工作,先后擔任村支書、鄉指導員。五十年代中期,父親響應黨的號召,從鄉領導崗位下放回村務農,一直到因病失去勞動能力。
幾十年來,我父親任勞任怨,不計個人得失,文化大革命中,因為解放后擔任過多年生產隊隊長,屬于“當權派”,多次被大隊和生產隊超反派揪斗,家中的桌椅板凳都被超反派抬走,當我母親埋怨他時,他樂觀地說,這些東西讓他們拿去,有它無它照樣生活。因我家在當地屬單門獨戶,父親靠著為人厚道、處事正直、作風正派、豁達開朗,贏得了鄉鄰的尊重,保證了全家在錯綜復雜的宗族環境中平安生活,使我們兄弟姐妹健康地成長。
八十年代初,我高中畢業工作一年多后報名參軍,父親叫我考慮好放棄工作去當兵的利弊,當我下定決心后,他尊重我的選擇。在我與戰友到縣城集中時,父親送我到縣城,第二天,我們換上軍裝準備上車走前,我父親面對著我,伸手幫我理了理穿得不整齊的軍裝,只說了句“到部隊好好干”便哽咽住,他當時不能自制,蹲在地上雙手捂臉大聲地抽泣。從我記事起,未見父親流過眼淚。(小時候聽母親說過,我的祖母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病逝時,我父親曾痛哭幾天,他為缺錢延誤祖母治病最佳時機而悔憾,更為不能很好地報母恩而自責。)俗話說,“兒走千里母擔憂”,從父親的抽泣聲中,我深知,兒走千里父親何嘗不擔憂?!
這以后,每年我探家回來,父親都希望我能與他促膝談心,但因我太大意,只顧自己會同學訪朋友,每次只是簡單與他閑聊幾句。再到后來,我結婚生女,愛人又隨軍到部隊,與父親交流的機會就更少了。
1995年下半年,父親吃飯時手有些發抖。年底,我從部隊回家過年,母親與我說起父親的身體,我說等過完年帶他到南京查查。過完年,正好妻兄回來,有便車到南京,我的假期也快到了,一合計我們一家三口加上父親隨妻兄的車子到南京,到時從南京直截回部隊。到南京后,我安排好父親的住所,第二天,妻兄與我一起陪父親到江蘇工人醫院掛了個專家門診號,一名專家給我父親作了認真的檢查后對我說,你父親患的是帕金森氏綜合癥,這是老年人常見病,到目前為止,這個病還無任何藥物可以治愈,現在他沒有什么大礙。當時我的心涼涼的。老專家給開些西藥,我拿好藥想帶父親在南京轉轉,父親說還是回去吧,在這里不方便。我心想,反正父親現在也無大礙,有的是時間帶他轉悠,便打的送父親到中央門汽車站,當時父親行走都比較自如,送他上車后,我目送漸遠的車子,陡然悲從心起,不由自主淚流滿面:“我的父親為何得這種病?!”
到部隊后,我四處打聽能治療此病的偏方,當我從報刊上看到,北京某醫院配制成能治療此病的中藥廣告后,便寄錢去讓他們把中藥直截寄到我老家,并寫信告訴弟弟按照說明書讓母親熬制給父親喝。吃了幾個療程,但療效不明顯,我懷疑是上當受騙了。弟弟在家又購買一些能控制顫抖的西藥,但只能是暫時控制。聽母親說最后幾年,我父親對西藥的依賴性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嚴重,智商也受到不同程度地損害,藥吃多了常胡言亂語,不吃藥手顫抖得又利害,他倍受病痛的煎熬。
2000年底,我從部隊轉業回到老家盱眙法院工作,并在縣城安家,節假日時間,我幾乎都會回去看望他。(我的同事曾開玩笑說,你整天朝老家跑干什么,節假日也找不到你玩。當他了解實情后,對我的做法表示理解。)這個時候父親,站立行走都不方便,坐要人穩,站要人扶,走要人攙。從他干瘦的身上,再也見不到當年在部隊當通信員,為了傳遞上級命令和戰報,飛奔在戰火紛飛戰場上的神采了。但,即是這樣,他還用含糊不清的語言教導我,要清清白白做人,憑良心干好工作。
2004年秋,我把父親與母親接到縣城家中小住一月。以前叫他來縣城他不肯,說怕麻煩我們。這次我去老家接他,他口齒不清地說,去一次吧,可能以后再也去不了。在縣城住了幾日,我利用一個周末帶他到浴室洗澡,他渾身僵硬不能左右,我給他擦身子、刮胡子。我想起孩提時,父親帶我到澡堂洗澡,每回都是把我洗好了,擦干身子,抱到休息床上,他才下池洗。幾十年后,父親竟然連手拿毛巾朝自己身上擦水的勁都沒了。
沒住幾天,他就急著要回去。因為我們夫妻倆都要上班,母親在鄉下家里燒慣了草鍋,不會使用煤氣灶,燒飯要等我愛人下班,他們覺得不自由,我們夫妻輪流勸說,又住了一段時間。一天我下班到家,父親就叫我把他送到同在縣城居住的姑母家,我坳不過他,中飯后我找車把他送到姑母家。在姑母家住了一周,他們還是要回去,我沒得辦法只好找車送他們回老家。在離開姑母家時,姑母見我父親上車,便哭泣不止:“我哥這個樣子,下次還能來嗎?”(以前,我父親身體好時,每年都會帶上自己種植的各類蔬菜多次到縣城看望我的姑母;同樣,姑母也經常到鄉下看望我的父親,暢敘兄妹之情。)母親安慰我的姑母:你哥哥明年春天再來。但這個簡單的諾言,我父親沒有履行。2005年中秋節下午,他平靜地走完近80年的人生路途,從病魔手中解脫了,但留給兒女的是綿綿不斷永久的思念。現在我每當聽到劉和剛的《父親》之歌或看到影視作品中的老父親形像,都會不由自主地留下眼淚,“子欲孝而親不在”是多么的悲愴!在這浮躁不安的時下社會,作為做子女的同志們,還是應該抽點時間找點空閑常回家看看,不要給自己留下“子欲孝而親不在”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