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恩難忘
作者:錢富良 發布時間:2011-09-08 瀏覽次數:1098
教過我的老師里印象最深的是我讀村小那會兒的啟蒙老師。
村小的條件艱苦,常常因為沒有教師肯來而停學,我姐姐就因為村小不能持續開課只讀了幾天書就輟學,姐姐現在五十多歲了,說起這事,總滿眼淚光,我媽媽也老因為這個事情覺得對不起姐姐,畢竟弟弟們都是讀過書的,在別人看來似乎是重男輕女,其實那時候和姐姐年齡相仿的人大都沒讀過書。據說老師是自愿到這里來的,而且一直教到退休,從此村子里就再沒有孩子輟學了。
記得我入學的時候,對門一個女孩,13歲了還沒有上學,大家認為她肯定和姐姐、哥哥們一樣當定睜眼瞎了,她自己和她父母好象壓根也沒想過讀書的事,不知道老師用了什么法子,硬是讓她進了學堂,雖然和我們這些小不點同班常常令她難堪,但是她還是一直讀到初中畢業。
老師當時五十來歲的樣子,長年穿一身青色的中山裝,個子較高,背稍微的有些駝,臉是黑瘦的,頭上偶爾有些白發。在我當時看來,老師的形象就是智者的形象了,大概了不起的人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因為老師是全世界懂得最多的人。一年級、二年級在一個屋子里上課,全坐在村民們自己做的木條凳上,課桌也是像門板一樣的物件,只是長許多,從屋子的一頭一直到另一頭。語文、算術、圖畫、音樂還有體育,老師一個人全包了。現在想來,現代化的中心學校開什么課,我們當時也開什么課,一樣也不落。后來我讀了中學、大學,始終沒覺得我因為上過村小而比別人有特別的欠缺。
印象最深的是老師常常把我們集中到田野中央的打谷場上做一種類似接力比賽的游戲,拿一塊布代替了棒,而且不是用秒表計算時間,而是兩組同時開始,哪一組先跑完,哪一組就勝。因為同時開始,看著對手的行動,所以比賽更加緊張激烈。至今我的腦海里也常常會聽到打谷場上那一片片歡騰聲。雖然后來我見過各種現代化的體育場館,但是老覺得沒有秒表的比賽更令人難忘。不過老師對勝利者的獎勵不是獎狀之類,而是幾顆糖果,雖然當時覺得糖果不知道比獎狀好多少,現在想來獎品確實有點土。
農村孩子比較野,個個有頑皮的天性,老師是真把學生當自己的孩子的,他高高舉起來的手總輕輕落在我頭上,我交不出學費,他總是假裝忘記催要,我頑皮的時候他把我叫到村小的窗口,叫我指農田里那一群背朝青天,面向黃土的人,問我哪個是我父親,哪個是我母親,我看著看著看不清,滿眼都是淚水。
老師40多塊的工資在當時的農村是名副其實的闊佬,他除了午飯總不燒晚飯,喜歡到最窮的村民家里搭伙,實際是想用自己的錢讓最窮的人也難得吃一回肉。農村一到下雨泥路就特別泥濘,一腳踩下去,抬腳就沾起十幾斤的泥,而且越積越重,對孩子來講真是寸步難行,老師就會留那些家長沒有送飯的孩子吃飯,因為有燉雞蛋之類,我當時有點喜歡下雨,而且希望沒人送飯。
批林批孔那一回,老師畫了一些批判畫,大意是揭露孔子做的壞事,后來遭到批判,來檢查的人說,老師把孔子畫得一點也不像壞人,加上老師是地主出生,因此他的用心是值得懷疑的,那陣子上課不正常,據說老師要定期到學習班寫檢查。
我剛剛畢業的時候,曾經到劇院里參加一個什么活動,突然看到十多年沒見的老師,那個時候他70來歲了,在一個角落里佝僂著腰,人生嘈雜的人堆里完全不會被注意到。但是我明顯感覺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一直在沖撞我童年的記憶,我跑過去叫老師,老師目光呆滯,好象在努力回憶,我知道老師不記得我了,時間相隔太久了,而且他教過的像我這樣的學生成百上千啊,我說我是古都人,因為我知道老師不記得多年前的一個頑童,但是可以記得他曾經耕耘過的那一片土地啊,果然,老師的目光清澈起來,閃出光亮,露出當年在講臺上的神采。
前幾年回鄉,碰到老師的兒子,說起老師已經去世了,一時哽咽,悲痛、郁悶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再想起老師,并不覺得他已仙去,便真的相信人是確實可以活在另一些人心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