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央視第9頻道正在播放紀錄片《公元1644》,300多年前明末清初那段風云變幻、沉浮莫測的歷史,仿佛就在眼前顯現。浪花淘盡英雄,崇禎、李自成、多爾袞、吳三桂,乃至清軍入關后的順康雍乾諸帝,或命運多舛,或力挽狂瀾,或雄才大略,他們的是非功過自有人評說。而在清初這段歷史中,我最難忘的是御前侍衛、詩才俊逸而英年早逝的納蘭性德(容若)。

 

自從10多年前讀過《清代八大名家詞選》,納蘭容若的名字便深深印在腦海。讀了選編的納蘭容若《側帽集》、《飲水詞》,“曾經滄海”的感覺就在心里扎下根來,多處尋找,后來在上海福州路上的上海書城買到完整的《納蘭詞》。自此將三百年前的納蘭視為摯友。

 

早幾年,我在出差浙江和福建的途中。夜宿紹興會稽山賓館,江南秋雨,淅淅瀝瀝,纏綿悱惻,梧桐芭蕉,滴滴如訴,幾近無眠。翌日午后繼續南行,車在浙東南的路上行進,窗外是綿延的丘陵。一直在平原地區生活的我,一路貪婪地欣賞山區美景。天色漸晚,嵐煙氤氳,夕陽西斜,漸漸落入群山之中。聯想前夜情眼前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電光石火般地迸出納蘭容若的詩詞,直感到自己的心也跟著一輪落日往下沉,往下沉…… 那豪壯、柔情、悲憫和失落相揉的意境,使我的心境不能承受之重。

 

去年秋天在清華大學短期學習結束后,得空游覽長城。山巒起伏,層林盡染。有人說,十七世紀的北京,既是康熙大帝的,又是納蘭性德的。我倚靠城墻思緒萬千,抬頭懷想,低頭暗問,不知腳下的青石,是否也曾印過納蘭容若的屐痕?在塞外山莊留宿,夜色茫茫,人聲寂寂,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窗外成排高大的白楊樹,葉子在朔風中嘩嘩作響,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那一刻,自然想起納蘭容若的“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早晨我獨自到山莊外的路上散步,秋高氣爽,天空飄著幾朵白云。我想,若是納蘭有靈,他一定衣袂飄飄在白云深處俯視我。或者就在這條路上,迎面向我走來……

 

納蘭身上眾多的矛盾之處:生為滿人,他卻癡迷于漢文化;骨子里是個文人,從事的卻是武將行當;身為宰相公子、皇帝身邊的一等侍衛,置身于姹紫嫣紅、朱門廣廈之中,心卻游離于繁華喧鬧之外,“視勛名如糟粕、勢利如塵埃”;他是地道的滿族八旗子弟,結交的都是居住在京城的江南漢族知名學者與文人。身處“開國之初”的“康熙盛世”,卻有世事無常的興亡之嘆:“漢陵風雨,寒煙衰草,江山滿目興亡”、“須知今古事,棋枰勝負,翻覆如斯”,仿佛已預感到三百年后的“大清”末日。他人在仕途,卻一生為情所累……

 

如此俊逸脫俗,然不必如此有才氣;如此有才氣,然不必如此的俊逸脫俗。天妒英才,或許因為太完美,注定“不是人間富貴花”納蘭只活了三十一歲。在他身后留下的僅有三百四十二首《納蘭詞》。“今古河山無定據”,當所有的富貴功名皆成塵土,那一本純任靈性,纖塵不染,玉樹臨風的《納蘭詞》讀來總是令人唇齒留香,三百多年不曾消退,三百多年仍在追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