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橋夜話:余心清明祭
作者:朱聯明 發布時間:2008-05-06 瀏覽次數:1795
一般人的眼里面,清明節也就是“鬼節”了,那可是有點凄風苦雨、愁云慘霧的味道,紙錢紛落,斷魂催腸,墓墳堆里人影憧憧,不外是祭掃行孝的故舊親人、兒女子孫。引申開去,總還是慎終追遠、敦親睦族的民俗教化所寄。
但我卻獨看清明節,深究了,而且有所得。
若多傳統節日里,清明節最為特別,是與中秋節極為對稱的節日,其蘊藏的文化內涵遠勝于春節,我驚訝于她的人文的獨特和人性的豐富。
她有美麗的外裝。清明清明,清爽明凈,怡神悅目,喊著膾炙人口,聽著舒服受用,是文字堆里的珠璣,詞匯大軍里的將和帥。這是兩顆出膛的子彈,擊中了我感覺里的機敏和要害。
她更有美麗的內在。我絲毫不避嫌地重復使用這樣的字眼來表述清明,因為惟其才客觀,才無脂粉氣。美麗的清明,真是素面朝天的大美啊,怎是去一個凡眼了得?欣遇盛世,史筆則褒嘉其為“政治清明”,而兩個大大的王朝??明和清,恰恰是昏君輩出、政治長期處于最不清明的史期,這有點象相聲要抖的“包袱”:極好的政治諷喻。荒淫墮落的王權者們真是褻瀆了這兩個美麗的字眼。
清明對渾濁。如若身處期間,我直有判若云泥的感覺,這里有個“界”的問題,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分明著涇水和渭水,是黑與白的陣營關系。也可說是理想與現實的問題,我知道我會在渾濁中窒息直至死亡,故我經常逃避現實,獨愛清明,向隅夢泣。
我怕混江湖,真的怕,但看起來這恰恰是個渾水摸魚的時代;張牙舞爪的龍蝦現已成為流行美食,紅紅的,堆壘在人們的餐盤里,據考此輩們生命力特強,簡直就是渾水里的風云人物;清水不再,據說她的土著精靈們瀕臨滅絕的末日就要來臨了。
由此我想起與清明節相關的另一個節日??寒食節,這是更為早遠、幾被遺忘的節日,與清明同日,誕生于春秋時期重耳復國的故事里。晉公子重耳結束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涯后終于登上王座,犒封天下,這時功臣介子推卻銷聲匿跡,藏于山野。有人向王提起故臣,晉文公重耳恍然憶起割股熬湯救主的介子推,發令全國上下尋找恩人。看輕名利的介子推聞聲后即背上母親躲進了山里。晉文公深知介子推是個孝子,推定焚燒莽林后其必背母逃出,遂縱火燒山。但等林燼山荒,依然未見人出。后搜山見兩焦尸,偎抱一起,認出是介子推母子。隨行權臣驚駭,文公更是噓唏不已,悔恨自己的莽行害了品性高古的良臣。遂頒文告示天下,每年的此日不許起火生煙,寒食祭奠忠魂。悵然之余,我真的不知耽于利欲、蠢蠢欲動的今人如何看待古往之事?鑒史知易替興衰,公認漢人有英雄氣度,晉人尚清淡性虛,唐人豪邁開放,宋人榜重義氣,明清仰舉仁孝,但我卻無法說準今人最顯著的人性優點。
清明亦是我國二十四個農時節氣之一。農夫十分看重這個種植時節,開疆犁土,宜農宜耕,此時布谷鳥聲聲,農村到處是播種的景象。而不遠的將來,即是谷雨、小滿和芒種,那可就是收獲麥類和夏熟作物的季節了。我突然想起與《收獲》齊名的國家級大型文學刊物《清明》和《芒種》,精神是人類的標桿,而文學當是人類最高層次的精神財富之一,期刊寓意之深,足見兩時節的底蘊和尊嚴。
清明節對稱于中秋節,是基于節日包涵的人文景觀而言。開篇所言,清明節里人們上墳掃墓,為的是祭奠逝去之人,跪拜的是一丕黃土也是一段塵世,燒化的是一沓紙錢也是原始祝愿,供上的是一束菊花也是綿長無盡的懷念,是對刻骨銘心的故往的追思憑吊;而在中秋,多是健在的親朋好友圍坐一起,品茗賞月,共敘家常。是金樽對滿輪,花好伴月圓,團聚中暢想未來的樣子。即是有所思念,也還是明月遙寄,千里之外共此時,而絕非陰陽之隔。對稱的中秋與清明,其實包涵了生與死的話題,共同表達了人類精神的基本需求,兩大節日的內核承載了對人性的靜思和對情感的尊重。
清明二字,既是言境界,也是講要求,飽含人生的哲學,是進步的對人世間的基本態度。清者修身,明者智慧,以清入世,以明治世。人們應當保持清爽明凈的心態和身子骨,以警醒的姿態時時反省慎獨,在忙碌中不忘洗心和醒腦,每逢清明節便重溫一下人類身世的來龍去脈,并企盼在未來的自己的墓碑上刻寫著:有所看輕亦有所倚重,有所止步亦有所作為,清明的心就葬在這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