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庭庭長王大成上午連開了兩個庭,當他匆匆去食堂時,已是中午12點多了,傳達老李在食堂門口叫住了他,遞給他一張紙條,說是一個山東口音的中年漢子捎的。王大成順手展開一看,頓時怔住了,忙問老李:“人呢?”,老李說:“10點多時就走了,出大門后還扶著一個拄拐杖的男的一起走的呢。”

王大成飯也沒得心思吃,抓著紙條折回頭,急急趕到辦公室。又仔細看了幾遍紙條上的內容。上面僅有歪歪扭扭的一行:馬濤是鐵柱的命根,你還記得20幾年前的事不    金柱。

王大成猛地想起上午第一個庭審結束時在法庭門口晃過的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那個右半腿懸著,柱著拐杖的男子,難道他就是當年的老班長?被告人馬濤竟然是老班長的兒子?

23年前的往事第N次躥上王大成的心頭,堵住他的胸口。1984年自衛反擊戰時,他還是某部的一名偵察兵。馬鐵柱是班長。一個深夜,偵察班執行一起偵察任務,突然遭遇了對方的一陣炮火,鐵柱閃電般將王大成撲倒,用鐵塔般的身軀掩住了王大成,王大成幾乎沒有損傷,而他自己卻被炸斷了右腿。

馬鐵柱復員后,回到了山東聊城的老家。頭三年,王大成還能與鐵柱有一些聯絡,一有休假就去看他。但每次送他錢,都被他不留情面地拒絕,從郵局遞的錢也被一一退回。后來的信和匯單,都因查無此人被退。王大成曾幾次去聊城尋訪他的下落,也無果而返。

王大成干到營長這個職務轉業到法院時,已是1993年。十幾年來,他不時回憶起那刻骨銘心的一幕和鐵塔般的身軀卻失去了右半腿的老班長。向戰友、首長寫了無數封信,打聽鐵柱的下落,也沒有找到線索。也試過在當地報紙上登尋人啟示,同樣杳無音信。老班長,你在哪里,你還好嗎?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間,一個放不下的懸念。

此時此刻,王大成簡直悔青了腸子,他不斷拷問自己,當時瞄到了一閃而過的身影,為什么就沒有緊追上去看一看,是辦案太忙?還是早已忘了老班長?真是忘恩負義啊!

馬濤犯的是搶劫罪。已審理查明:2007630日晚10許,馬濤在本市三道巷內的僻靜處,攔住婦女仇某,采取卡脖子、打耳光等暴力手段,搶走價值2000多元的金項鏈一根和現金320元。事后受害人仇某因受驚嚇而住院治療一個月。本來,王大成準備在下午召集合議庭合議,現在他頭腦中一派亂象,于是通知書記員改期。

回家后,王大成一整夜都坐在書房里,陷入哈姆雷特式的思考。馬濤的犯罪沒有任何法定從輕的情節,在法庭上對罪行也供認不諱。雖然他一再辯解從泰安來本市一個多月沒有找到工做,已經身無分文才鋌而走險。但馬濤實施犯罪的手段十分惡劣,且對受害人的傷害沒有提供經濟賠償,不僅不能酌定從輕,還應從重懲處。是依法量刑還是設法為馬濤減輕罪責?這個痛苦的問題折磨著王大成。他感到自己被兩只有力的大手扯來扯去。有幾回,他幾乎決定,一定要少判馬濤兩、三年。他這樣寬慰自己,十多年的辦案生涯,從來沒有出過一次差錯,沒有一件案子被發回過、改判過,這一次,為了自己的恩人,犯下一次錯連上帝也會原諒的。但是------

天就要亮了,他打開窗戶想透透氣,一陣寒氣向他襲來,他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二十多年的黨性教育,面對國徽的莊嚴宣誓,當年老班長說的話:“不要對我說報恩這兩個字,只要記住我們的靈魂是經過戰火洗禮的!”立時心里揣滿了羞愧,怎么能為一己私情褻瀆法律呢。

出門前,妻子對他說:大恩不言報,老班長想必也不會怪你的。一到單位,王大成立即召集合議庭對馬濤案和另一案進行合議,他不能給自己一點猶豫的時間。在充分聽取了合議庭其他成員的意見后,作出對馬濤從重處罰的刑期決定。

在對馬濤宣判時,王大成從馬濤的口中,得知了馬鐵柱的一些情況。父親馬鐵柱與母親結婚后就遷來泰安的鄉下。母親幾年前得了癌癥,家里借了很多債治病,結果一年前母親還是去世了,現在連住的房子都是臨時借的。

一個月后,王大成帶著請罪的心態前往泰安。臨行前,他說服妻子,從家中取出原來打算買房子的首期付款20萬元,用來幫襯老班長。幾經周折,終于找到了馬濤提供的住址。這是兩間破舊而低矮的平房,門虛掩著。推開門,滿屋子的灰,好象已沒人住了。王大成見飯桌上壓著幾張信紙,上前一看,是寫給自己的。信上說:知道你要來,我想想還是隨弟弟金柱走了。好兄弟,你做得很對,馬濤盡管一時糊涂,但犯下的罪是理應受到法律的嚴懲的。那天我沒有去找你,就是怕你過不了我這個人情關。前幾天金柱拿著判決書跟我說起給你留了字條的事,我很生他的氣,當看到判決書上說是對馬濤依法從重處理的內容后,我才又放下了心。金柱不懂事,你要多多包涵。

“撲通”一下,王大成直直地在屋子里跪了下來,蓄在眼里的熱淚泉涌而出,哽咽著:“老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