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基層法官工作難，難在哪里？基層法官工作累，累在哪里？基層法官壓力大，大在哪里？今年以來，省高級法院和各中級法院深入基層一線，選取合適的樣本，用解剖個案的實證方法對此進行了調(diào)研。調(diào)研報告有數(shù)據(jù)，有圖表，有分析，也有創(chuàng)新實踐的介紹，較完整真實地體現(xiàn)了所在地區(qū)基層法官的工作狀況和基層法院的工作態(tài)勢，為下一步的司法改革和法院的科學發(fā)展提供了很好的條件。今天刊發(fā)的無錫中院院長時永才撰寫的調(diào)研報告內(nèi)容實在，分析到位。既有問題的提出，又有解決問題的辦法，值得一讀。

 

　　基層法官們處于矛盾化解的第一線，承擔著80%以上的一審案件，是推動社會和諧穩(wěn)定的基石。無錫地區(qū)有1個中級法院、9個基層法院、37個派出法庭。2013年受理各種案件117595件，審執(zhí)結100329件，同比分別上升19.11%和7.52%，平均每人每年審結230多個案件，人案比全省最高。當“案多人少、職業(yè)尊榮缺失、職業(yè)保障不足、人才流失、司法干擾”這些負面信息撲面而來時，一線的法官們?nèi)绾巫蕴帲坑秩绾螆允?？我很想知道他們心中真實的想法。以江蘇法院開展的專項調(diào)研活動為基點，我在江陰法院民二庭調(diào)研時，又啟動了針對全市基層法院、法官的系列調(diào)研活動，陸續(xù)聽取了本院以及八個基層法院老中青近百名法官的心聲。本意是想去給干警們加油鼓勁的，未曾想干警們給我來了好大一碗心靈雞湯，令我感觸頗深，受益良多。

　　法官們怎么想：責任是堅守的最大理由

　　調(diào)研時，我明確一個要求，一定要講真話、講實話和講心里話，尤其是在當下司法環(huán)境相對比較惡劣的情況下，法官們到底在想些什么，我鼓勵大家怎么想就怎么說。很高興，座談的氛圍很好，法官們給出的答案更讓我感動。

　　回答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調(diào)研中，我聽到最為激烈的比喻是將現(xiàn)階段的法院比作地獄：“上了班不想下班，因為有做不完的事，下了班不想上班，因為想到一堆做不完的事在等著”；有的法官談到對家人的愧疚，因為經(jīng)常加班加點，誤了與家人的團聚時光，因為收入和職級不高，在同學會上也會有那么一些難堪；年輕法官們更多的談到理想與現(xiàn)實的落差，司法實踐的瑣碎和法官職業(yè)的如履薄冰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期，手中本應閃耀著鋒利光芒的法律利劍，卻無法披荊斬棘……說這些的時候，法官們臉上的確有一些失落，但轉瞬就被堅毅和執(zhí)著所替代。被當事人笑稱為娃娃臉法官的年輕同志為妥善辦結一起案件感到滿足，而大多數(shù)法官堅信，自己的職業(yè)連著心中那個至高無上的法治理想，即使在現(xiàn)實生活中必須不斷地校正和調(diào)整，仍然值得堅守，愿意在法治社會建設的進程中做一顆鋪路石，用他們這代人的經(jīng)歷換來后人的不再經(jīng)歷。

　　回答二：“法院是位白小姐，經(jīng)過她的磨煉，一生受用”

　　調(diào)研時，惠山法院有位法官將法院比作作家六六寫的《白小姐》一文中那位對保姆素萍提出種種苛刻到極致要求的白小姐。一個寒夜，素萍都睡了，接到白小姐一個電話，電話里白小姐大發(fā)脾氣，要素萍去把床上三個熱水袋歸位：“你挪動了一厘米，與我早上放置的位置不一樣。”但素萍經(jīng)歷了七年這種魔鬼般的日子，不曾辭職，問及原因，她說，“白小姐有一句話讓我堅持下來。她說，你要是從我這里畢了業(yè)，你一生都不愁飯碗。”她的這個提法獲得了在場很多法官的認同，“收入不高門檻高，權利不大風險大”。法官須以審慎的態(tài)度履行職責，必須具備明辨是非的能力，能應付三教九流，可周旋于瑣事難案之間，能快刀斬亂麻，可兼聽百家之言……當法官們練就這一身本事，能從容應對時，能力和擔當已如影相隨。

　　體會和感想：雖然我本人并不認同“地獄”的比喻，但不得不承認當下的法官確實在承受著高負荷、高強度的工作壓力。2013年無錫法院在全省人案比最高的形勢下，審限內(nèi)結案率高達95.88%，司法透明度排在全國前十，能有這樣的質(zhì)效成績，絕不是法官們深陷泥沼苦苦掙扎所能達到的，而是懷揣著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甚至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霸氣和勇氣在堅守。法官確實是辛苦的行業(yè)，尤其“心苦”，整天在矛盾和糾紛中打轉，目睹利益面前人們放大的本性，如何把持住自己的內(nèi)心，又如何傳遞正能量，真可謂是人生的磨練。令人欣慰的是，我們的法官志存高遠，能正確認識磨練的意義，敢于承擔，勇于挑戰(zhàn)。

　　法官們怎么做：方法總比困難多

　　困難面前一味發(fā)揚老黃牛埋頭苦干的精神并不是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良方，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法官們不僅有苦干精神，更有巧干的智慧，在現(xiàn)有審判資源緊缺的窘?jīng)r下，不斷創(chuàng)新方法，挖掘潛力，彰顯了實干精神和為民情懷。

　　方法一：惠山法院訴訟引導本事半功倍

　　調(diào)研中，在立案窗口工作近十年的惠山法院法官盛秋萍（1975年出生，1996年進入法院工作，現(xiàn)任惠山法院立案庭副庭長）拿出了自制的訴訟引導本，她說，每當看到一大批當事人或律師在窗口排起長龍，再碰到個胡攪蠻纏的律師或難溝通的當事人的話，誰都不敢保證嘴角永遠保持上翹的狀態(tài)。為了站好迎接當事人的第一崗，在給當事人留下親切溫暖印象的同時，為后面審判庭室盡量打好基礎，其自發(fā)設計了一本訴訟引導本，細化通用的訴訟須知,并盡可能表述得通俗易懂,特別針對那些如離婚糾紛、道路交通事故引起的糾紛、民間借貸、勞動爭議等類型的沒有代理律師的弱勢群體，在平時工作中再配以具體的講解釋明,有時甚至針對特殊情況輔以摘抄，以便備忘。這種直觀簡明的方法受到來詢當事人的好評，也受到了兄弟庭室的好評，起到事半功倍的功用。

　　方法二：南長法院案卷整理法提高工作效率

　　基層法院的案件量逐年攀升，總有很多未結案件在手周轉，案卷數(shù)量很可觀。同時由于辦公條件限制，人均占用書柜面積不能滿足辦案需要，案卷無處擺放，全部堆疊在一個地方又不便查找。調(diào)研中，南長法院法官周群（1976年出生，1998年進入法院工作，現(xiàn)任南長法院刑庭副庭長）介紹了他的案卷整理法，自購小書架，按照新收、已閱卷未開庭、已開庭、已判需補充材料、可歸檔等類別分別擺放卷宗材料。雖然方法上只是進行了小小的改進，但查找案卷材料變得更便捷，節(jié)省了法官寶貴時間，也更有條理。南長法院已在全院推廣這一做法，為全院法官每人配置一張矮書桌，分門別類放置案卷材料。

　　方法三：江陰法院濱江法庭審判團隊工作法激發(fā)合力

　　為有效解決基層法院普遍面臨的人案矛盾突出、法官司法能力不足、法官培養(yǎng)模式不盡科學合理、人才流失等問題，江陰法院作為審判權運行改革全國試點，于2013年初正式啟動“法官+法官助理+書記員（1+N+N）”審判組合模式改革。通過一年多的摸索實踐，積累了一定經(jīng)驗。調(diào)研中，龔理堅法官（1965年出生，1985年進入法院工作，現(xiàn)任江陰法院濱江法庭副庭長）用一張圖表向我說明了他們整個團隊的工作流程（見圖表）。

　　龔法官自豪地告訴我，她帶領的這個由老中青三代組成的七人團隊，在思想上形成了一盤棋、誰也不能少的凝聚力，在工作中取長補短，查漏補缺，層層遞進，環(huán)環(huán)相扣，今年半年不到，整個團隊已審結302件案件，大大發(fā)揮了1+1﹥2的團隊合力。

　　方法四：無錫中院勞動庭“快樂工作法”緩壓力提質(zhì)效

　　近幾年來，無錫中院勞動爭議案件居高不下，勞動庭法官月人均未結數(shù)保持在30-40件左右，年人均結案位列全院第一。調(diào)研時，顧妍法官（1980年出生，2002年進入法院工作，現(xiàn)任無錫中院勞動庭副庭長）告訴我，面對繁重的審判任務和長期高負荷的辦案壓力，她們自創(chuàng)了一種“快樂工作法”用來緩解工作壓力，提高工作質(zhì)效，凝聚隊伍合力。一是根據(jù)庭工作重點及勞動審判規(guī)律，確定各時期心態(tài)主題，引導積極向上的工作態(tài)度。她們在收案高峰期或半年度、年底結案期，確定“案件是要清理的，工作是要努力的，開心還是重要的”、“四時明法、萬物成理、慎行以正、公信為民”等主題詞，自我激勵，提高辦案激情，暫緩行政性事務，集中力量清結案件。二是加強人性化關懷，關注干警在生活、學習、娛樂等方面的細節(jié)，如贈送“生日cake”、提供“三八節(jié)rest”、分享“自制烘焙”等,營造大家庭氛圍，讓干警主人翁感倍增。在這種愉悅的氣氛下，2013年全庭審結案件352件，人均結案88件，同比均上升8.64%，平均審限56.97天，審判效率進一步提高。

　　方法五：惠山法院“出差信息”專欄減少內(nèi)部資源浪費

　　隨著案件數(shù)的大幅增長，需要赴外地出差的案件越來越多，出差工作面廣量大，但由于庭室之間溝通不及時，常常出現(xiàn)同一地區(qū)多人出差或同一地區(qū)重復出差現(xiàn)象，這種資源浪費在案多人少的困境下顯得更為觸目驚心。調(diào)研中，惠山法院法官陳偉東（1969年出生，1988年進入法院工作，現(xiàn)任惠山法院副院長）就介紹了他們法院的解決之道：由行政裝備科在法院局域網(wǎng)上單獨開辟“出差信息”專欄，明確各庭室內(nèi)勤第一時間公布出差信息，以便全院干警及時了解出差動態(tài)，形成“全院一盤棋”的合作態(tài)勢，有效節(jié)約審判資源。

　　方法六：錫山法院安鎮(zhèn)法庭潘洪峰談心六法拉近群眾距離

　　錫山法院法官潘洪峰（1978年出生，2000年進入法院工作，現(xiàn)任錫山法院安鎮(zhèn)法庭庭長）自2011年8月設立了江蘇省首個以法官姓名命名的社區(qū)工作室——潘洪峰法官談心調(diào)解工作室，在調(diào)研中，他介紹了這幾年工作室中摸索總結出的“談心六法”，即通過談法、談理、談情有針對性地將談心方法歸為“釋法談、溝通談、納諫談、警告談、督促談和安撫談”六類，針對不同的矛盾糾紛形式與工作需要綜合運用這六種談心方法，把法律給群眾講明白，把道理給百姓說清楚。同時，類化群眾需求，確立“七個必談”原則，當事人對法院裁判不滿的必談，百姓提出需求的必談，定期征求意見的必談，涉老、少、婦糾紛的必談，達成調(diào)解后反復的必談，發(fā)現(xiàn)群體性隱患的必談，受害人需安撫的必談。截至今年4月，法官談心工作室共接待來訪群眾207人，開展談心、調(diào)解活動231次，化解各類糾紛109起。國家、省、市媒體進行了專項報道。

　　方法七：無錫中院研究室周耀明干一行專一行不斷總結案例組編經(jīng)驗

　　調(diào)研中，我也深切地感受到了法官對自己工作的執(zhí)著和堅持。無錫中院法官周耀明（1958年出生，1985進入法院工作，現(xiàn)任無錫中院研究室審判員），自1996年開始負責兩級法院的案例組織編報工作，至今已有十八個年頭，為無錫案例工作處于全國領先水平立下了汗馬功勞。周法官將自己這么多年的經(jīng)驗體會，總結為“三個一”、“三個先”、“三個甘愿”：“三個一”就是“營造一個濃郁的學習研究編報案例的氛圍，培養(yǎng)一支編報案例的骨干隊伍，形成一套編報案例的工作機制”；“三個先”就是要別人有興趣自己先要有興趣，要指導別人寫案例自己先要做個明白人，要幫別人出成果自己先要出成果；“三個甘愿”就是“甘愿當綠葉、甘愿做人梯、甘愿受寂寞”。

　　體會和感想：細微之處見精神，無論是案卷整理擺放，還是訴訟引導本，都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壯舉，但在這些法官身上，讓人看到了一種理想，一種信念，一種精神，一種力量，那就是他們以自己的行動從不同角度詮釋了人民法官的主旨所在，那就是為民。法官為民，要體現(xiàn)在高效上，遲到的正義非正義，在法院工作中，必須恪守公正與效率的基本要求，在公正的基礎上，提高辦案效率，不容司法活動拖沓冗長，不允許訴訟過程曠日持久；法官為民，要方便群眾訴訟，有著“寧可自己多出力不讓百姓多跑腿”的干勁，努力讓當事人享受到司法的便利；法官為民，要走群眾路線，在履行審判職能中，要關注民意，傾聽民聲。如果每一個法官都能意識到自己代表了法院，代表了法律，對周邊的人形成正能量，那么這股能量會通過傳播越來越大，最終影響甚至改變這個社會。

　　法官們需要什么：精神需求比物質(zhì)需求更重要

　　調(diào)研中，濱湖法院的書記員小周這么定義工作的幸福指數(shù)，他認為有兩個標準，一是工作能讓人有時間有條件享受生活，二是工作能夠帶來成就感和滿足感，如果兩個條件不能完全齊備，需要加班加點，犧牲業(yè)余時間去完成工作任務，那么起碼要從工作中體會到成就感和滿足感。他的想法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座談時，除了收入、職級待遇等，法官們反映最為突出的就是職業(yè)尊崇感問題，他們認為法官是一種特殊的職業(yè)群體，其特殊之處在于法官被譽為司法公正的守護神、社會正義的化身，無論多么完善和公正的法律最終是要依賴法官這個特殊的職業(yè)群體來實現(xiàn)，在法治社會中，法官應當?shù)玫捷^常人更大的尊重。當然，作為奮斗在一線的法官，他們對于尊崇感還有更具體的表達，例如工作量能適度一些，起碼在工作之余能夠有充電和調(diào)整的空間；例如考核指標更人性化一些，尤其上級法院在發(fā)改案件時能夠多給予信任和理解；例如上級法院對下級法院的指導更統(tǒng)一、及時一些，減少多頭管理的不一致，甚至有法官更直接地提出希望多一些像今天這樣與我面對面坐在一起溝通交流的機會。

　　體會和感想：如果說司法審判是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那么法官就是這最后一道防線的“守門人”，倘若能讓他“頭頂是燦爛的星空，心中是崇高的道德法則”，正義的防線將更加鞏固，因此要特別關注新時代人民法官的價值選擇。要吸引優(yōu)秀的法律人才選擇法院并留在法院工作，除了依靠提供一份穩(wěn)定的收入和福利保障外，很重要的一點還在于讓法律人才在法院工作中能夠獲得精神的寄托和歸屬感。但是在中國，法官并非高收入者，估計在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也不可能成為社會中的高收入者，必須要考慮通過其他途徑來實現(xiàn)，這也是我們下一階段所要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