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冷漠
作者:胡根平 發布時間:2007-04-05 瀏覽次數:2849
當了這些年的民事法官,我為我的付出一次次地得到當事人的認可和感激而由衷的喜悅。當然,在辦案的過程中,我也不止一次地因為一些當事人的無理糾纏甚至是惡語中傷而煩惱、痛苦、委屈、困惑。好在事隔不久,這些所有的不快,都慢慢地淡出了我的記憶。但近日在我所處理的一起案件中遭遇的冷漠,讓我至今難以忘懷。
袁浩(化名)是位癌癥患者,他以我市某家醫院的誤診,而延誤了他的治療為由起訴至法院要求對方賠償。在案子的處理過程中,我知道他四十開外,仍孑然一身,沒有職業,更無任何經濟來源。做法官的良心或者說做人最起碼的道德,決定我在公正處理好此案的同時,盡可能給他最大限度的幫助。因徐州醫學會做出了不構成醫療事故的鑒定,他不服而要求向省醫學會鑒定,但此前大量醫療費用的支出,他實在無力再交納鑒定費用。我沒加任何考慮即給了他400元,分管院長也給了他500元,省醫學會的鑒定結論雖然不構成醫療事故,但指出了被告醫院在給袁浩治療過程中的不足之處。醫院的對立情緒也很大,我一次次不厭其煩地給醫院的代理人、負責人打電話,也許電話打多了,電話那頭終于傳來“他是你的什么親戚嗎?這么投入地給我們做工作”等半開玩笑的話語。兩次的鑒定,案子的絕對審限已過半年,袁浩的身體也每況愈下,最終,在調解未果的情況之下我做出了判決:袁浩獲賠各種損失4萬余元。他很漠然地領走了判決書,而被告肯定不服,我以袁浩的生命不會維持太久為由,勸服被告放棄了上訴的念頭(其實這種做法非常不妥)。判決書生效的第二天,我接到袁浩打來的電話,聲音很低弱,他的意思是自己已無力去執行案款,請我替他向被告醫院要賠償款。我當時感覺他可能快不行了,于是馬上放下手頭的工作,帶著書記員來到被告醫院,以最快的速度從醫院拿到支票,又從銀行取出了現金。當我大汗淋漓地來到他的床前時,他正坐在床上輸血,看到我遞過來的賠償款,他面無表情地接了過去,并按照我的要求機械地辦理了領款手續。這時我聽到臨床病人及家屬對我的贊嘆聲,而他幾乎沒有正眼看我,表情冷漠地注視著輸血袋里的鮮血一滴滴地輸入他的體內。我還是忍不住地問了他一句:“賠償款領到了,你高興嗎?”“沒感覺!”他冷冷地回了我一句。而后,我茫然地離開了他的病房,一起賠償案件就這樣畫上了句號。
“沒感覺”,不經意的一句話,也許是表露他的訴訟目的沒有完全達到;也許是對我的工作并不滿意;也許他病到深處已對所有的事物皆感麻木。但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我,我的腦海里反復回放整個案件的處理過程,我想我之所以這樣做,只想讓他在生命彌留之際,讓他感受到人間的真情、法律的力量。我并不要求他對我的付出有什么回報,哪怕沒有一聲謝謝。我竭力用“寬容”和“大度”之類的話語安慰自己,但我始終找不到一個平衡點。
案子完結后,我就再也沒有得到袁浩的任何音信。以他當時的身體狀況,我想他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一切皆為過去,明天,也許會有另一個袁浩,在病床上、在輪椅里、在襁褓中……等待著我的幫助和法律的公正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