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孤燈,一口氣讀完《明朝那些事兒》,不禁掩卷長思。

 

當年明月無疑成就了草根寫史的輝煌,一部對明朝歷史摹寫解讀的通俗讀物幾乎形成“洛陽紙貴”的轟動效應,很適合這個精神快餐的年代。但讀完這部語調詼諧的另類明史,心情卻一點也不輕松。為什么這部書如此引人入勝?煌煌三百余年大明朝,是最奇特的一個朝代。不僅名臣輩出:有風華絕代的楊廷和、于謙、徐階、王陽明、海瑞、張居正等等隨手可舉的千古賢臣,也有王振、劉瑾、嚴嵩、魏忠賢等千古罵名的奸佞。而皇帝也很另類特別:有刻薄專殺的,有玩樂的,有稀里糊涂當了俘虜的,有幾十年怠政不上朝的,有熱衷做木工的。借用作者當年明月的一句話,其實歷史本身就很精彩,可以寫得很好看。僅有好看自然是不夠的,鑒古知今,今天往往折射著歷史的余光。歷史中的人物命運或喜或悲,結局或相似或不同,在歷史的界碑上刻痕或深或淺,都決定了一個王朝最終的走向。三百年明王朝的興衰明白告訴我們:歷史不可復制,但常有驚人相似之處。“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并不是一聲嘆息所能概括的。

 

在明王朝十六位皇帝中,明思宗朱由校也即崇禎皇帝是最具有悲情色彩的人物,一身承載了明王朝覆亡的全部之痛。他勤勉辛勞、勵精圖治,雷厲風行鏟除魏忠賢閹黨,渴求治國之道,勤于政務,事必躬親,卻無力回天。在苦苦掙扎了十多年后,依舊沒能挽救病入膏肓的明王朝,在李自成攻破京城前,含淚手刃生女長平公主和嬪妃后,恨恨投繯自縊于梅山。后世對他的考語為:不是亡國之君的亡國之君。大明遺民嶺南派詩人屈大鈞在詩中寫道:“先帝宵衣久,憂勤為萬方;捐軀酬赤子,披發見高皇;風雨迷神路,山河盡國殤; 御袍留血詔,哀痛何能忘!”后來奪了大明江山的滿清王朝,在鐵騎入關時,打的卻是為崇禎復仇的旗號,在清代編撰的《明史》中也給了崇禎較高的評價。即使是直接顛覆了明王朝的對手李自成,在其《登極詔》中也如此形容崇禎皇帝:“君非甚暗,孤立而煬灶恒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在中國歷史上,崇禎皇帝可謂最獨特的亡國之君。在這里,我并不想去探討崇禎性格、決策等方面的缺陷,只是對之所以造成“君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這樣奇特局面的原因,頗費思量。在曾經名臣輩出、將星閃耀的明王朝,為什么在最后國家危亡的關頭,有君卻再無能臣良將拯帝國于飄搖?與其說崇禎皇帝做了荒淫的萬歷和天啟兩代皇帝的替罪羊,倒不如說貪墨腐敗的官僚體系已蛀空了整個帝國大廈,明王朝走到了油盡燈枯的盡頭,傾覆已是注定的宿命。到明朝末期整個王朝已腐朽不堪,吏治腐敗、官場黑暗、賄賂公行,結黨營私,攀附權貴。皇帝以一己好惡,親佞遠賢,擅殺忠良。官員的品格意志、道德責任和民族大義幾乎消蝕殆盡。崇禎即位之初,西北大旱,民不聊生,史載人相食,而官府非但不救恤,反而依舊催租逼稅,終于民眾揭竿而起;官員拜金主義盛行,愛財如命,蠅營狗茍,集體貪賄已成習慣,以致崇禎向臣子募集軍餉竟無人響應;犬儒主義盛行,當李自成攻破北京外城,提出封王、賜銀、投效朝廷作為交換條件時,崇禎向首輔魏德藻問計,魏怕承擔責任竟然一言不發,尸位誤國。回望明王朝初創時,開國皇帝朱元璋因痛恨貪官,不僅大開殺戒,甚至到了對貪官污吏“剝皮揎草”的殘酷程度。但天意弄人,即便賢明如張居正、英勇如戚繼光,也無法逃過適應官場貪墨的潛規則來謀求生存的命運,貪腐荒淫如同牢牢附著在帝國肌體上的頑瘡,三百年后,仍然葬送了這個曾經輝煌的皇朝,不能不讓人唏噓。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這是出自《左傳》中的一句話。不禁想起19457月,時年68歲高齡的黃炎培在參觀延安后,以此請教毛澤東:如何能擺脫這歷史周期律?毛澤東的回答擲地有聲:“我們已找到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律。這條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言猶在耳,振聾發聵,令人回味深思。我想,這正是我們這個時代所需要銘記的,也是每個有良知和責任感的公職人員應該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