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古往給今人不盡的思索和啟迪,帶來無窮回味,感慨經年。

說起紙上談兵的故事,人們多作是笑談,談鋒也往往直貶那個年青氣盛的趙括,譴責他好名而無其實,帥兵而無將才,招致身死名裂,誤國殃民。長平之戰,趙敗于秦,四十萬趙軍被活埋,趙括成了趙國的千古罪人。

但若論趙秦戰爭中的趙國失利之責任,公正客觀地說,卻不能全由他趙括一個人來擔負。這里的確積淀了頗具歷史和現實意義的多重悲劇,委實發人深思。

我并無為趙括翻案的意思。象他的失敗和掛帳千年歷史都是必然,誰叫他年輕而又吃了敗仗呢?誰叫他竟吃了一個決定國家命運而且注定輸不起的一個敗仗呢?史無常勝將軍,象廉頗樂毅他們,也有打不贏的經歷;再看后來的強秦滅了六國,分明告訴世人六國大概也吃了無數次的敗仗后而亡國的。但歷史偏偏計較這位出身將門、也算足智多謀的年輕人,并且以挖苦的口吻予以千秋論定。

何以如此?

在我看來,所謂紙上談兵,已非單純的趙括的個人悲劇。

上面提過,趙括也不是一點能耐也沒有,越過歷史塑就的高談闊論、夸夸其談的臉譜形象審視趙括,其實他也曾協助自己的父親、趙國名將趙奢打過幾次勝仗,而且就是對強秦作戰。如果放在今天,以其實戰資歷、功勞和家庭背景、個人素養,大概頭頂青年軍事家、軍事理論家、有為將星等幾項光環也在情理之中。因此公子趙括也絕非浪得虛名,只是抵御強大秦國入侵的衛國戰爭的擔子太沉重了,有些單薄的趙括終被壓垮而鑄成悲劇。長平之戰成了趙括和趙國的滑鐵盧。

明擺著,趙括的悲劇也是他事奉的王國的悲劇。長平失利,趙括戰死,趙國從此一蹶不振以至國破政衰,不久即亡。趙括丟了命,卻也未保住趙國;為國捐軀也算良臣了,但竟遭后世的幾千年數落。與其說趙括的言過其實為自己挖掘了墳墓,毋寧說是趙國終究要為自己的用人不慎而必須為戰爭失利埋單。稍具治國戰略眼光的人都清楚,長平之戰關乎江山社稷,三軍統帥必須是國之股肱命臣,非一般才智人物所能擔綱的,況且趙國連年戰火,積貧積弱,折騰不起任何軍事冒險。但歷史就是這么信馬由韁的走筆,怕虎虎就來,命運鬼使神差地選擇了趙括。趙國的決策者門犯下了致命的錯誤,將國家的命運和趙括的個人命運均推向了不測。

據考,在由誰將兵出征的問題上,王國的上層也有分歧。權臣藺相如力舉廉頗,也有人提及趙括。趙王起先用廉頗,后見趙軍中發生騷亂而換用趙括。趙母極力反對,言辭懇切,說吾兒的能耐做娘的曉得,當初跟在夫君趙奢的身邊做幫手尚可,但主帥萬萬做不得,希望趙王另選他人。不知怎的,趙王不納趙母諫言,將征戰的兵權交與本事一般、不堪大任的趙括了。可嘆的是,趙括卻無自知之明,喜滋滋地從廉頗的手中接過了帥印。

臨陣換帥,自亂軍心,軍中廉頗的老部下又對新帥白眼相加,最要命的是,趙括的對手便是秦國的名將白起。用一般的去對付不一般的,趙軍的前景可想而知。

悲劇的序幕一旦拉開,層層疊疊都展示著震撼人心的精彩。透過歲月久遠的隔膜和世道人心的渲染,我們還見曉和感悟了更深層次的悲劇。

趙括的長平之戰和拿破侖的滑鐵盧之戰,是不同時期不同對手的兩場大敗仗,但后人透過歷史上的戰爭事件來看人生,作千秋評說,卻有云泥之別。紙上談兵,實為古今笑柄,矛頭直指懵懂庸人趙括,對其個人能力的懷疑躍然紙上。而人們說起滑鐵盧,只是言稱戰爭的至為關鍵和失敗的慘重,卻未把失敗的責任推給拿破侖,或者置疑他的統帥指揮才能,相反,人們常在心底為英雄的悲劇扼腕嘆息。東西方的文明各有千秋,異彩紛呈,但因價值觀念的不同而深深影響了人們的歷史判斷。這方面,西方人似乎較為客觀看事件,理智待人性,對歷史人物的評說更能體現寬容的情懷。而在東方人苛責和挑剔的情懷里,在非此即彼的二元論的目光下,人物的面目因及至而呆板模糊,良莠難辯甚至忠奸顛倒。不能善待歷史,焉能善待未來?一長串歷史人物的愁云慘霧從古今長河的源頭彌漫過來,構成了深層悲劇的主景。

紙上談兵還具有現實意義,這更是一個民族的悲劇。紙上談兵的字面解釋大概就是指說說而已,來不得真的。如今的社會百態到是衍生著這一現象,見怪不怪。國家上下通行的一種衙門習氣便是各各俱做表面文章,而且大做特做,風氣盛行,一發不可收拾,在說唱這方面,當今時代豢養了太多的“麥霸”們。比如逢場必講以人為本的官們,卻始終未把老百姓的利益放進心里。這確實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同時,上下用人的現狀也凸顯紙上談兵的問題,有崗無職,有薪無責,大量閑置人才。說開來,其實這已與做表面文章互為因果了。

本想以輕松的心態隨便聊聊而已,這時卻想起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那篇文章,思考一下它出臺的前后,心情陡然也沉重起來。現實悲劇打擊人的生活,歷史悲劇卻更能撞擊人的心靈。

說到底,還是人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