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楊忠岐先生乃忘年之交,閑來不時聚首小酌。某日酒酣,楊老引我至陽臺告曰,數(shù)年前好友自香港捎回紫荊樹一株,現(xiàn)已半人多高,然陽臺局促限制生存,故而相贈。我戲謔:掌心之物,一旦無有,寤寐安否?楊老亦笑:吾汝何人?再者兩戶相去無遠,若思,朝暮可見。

關(guān)于紫荊,我向有所聞,但未曾謀面。韋應物詩云:“雜英紛已積,含芳獨暮春”。 因為美麗,故被人們請進庭院成了傳統(tǒng)的綠化點綴,與人親近使其成為故園親情的代表植物,那根植在遙遠故園的紫荊是以牽動著客走異鄉(xiāng)者思鄉(xiāng)之心弦,所謂游子思歸、憶念故里。但不知港府將洋紫荊選作區(qū)花,是否兼有此種寓托。

早春時節(jié),紫荊聞春而綻,當?shù)谝欢涿利愅侣冻鰦慑∨捕鴵粽疲甲呦喔妗o久,艷麗的花團密集地據(jù)滿了整棵樹的每個枝條,一枝枝,一匝匝,如染、如畫。那心形的綠葉宛如它跳動的心臟在風中搖曳,那一簇簇的花朵緊緊相擁,在春光里燃燒起如火如荼的激情。那花艷若玫瑰,形如一群翩飛的蝴蝶,密密層層,重重疊疊,滿樹嫣紅,窗戶亦為之增色。縷縷芬芳沁人心脾,引來為數(shù)不菲的蜂蝶于紅花綠葉間嬉戲流連。蝶如花,花似蝶;蝶非花,花非蝶!因居所新建,整幢樓房使用了薔薇紅外涂,彼與滿院紫荊倒也相映成趣。流連窗外,徜徉花海,自得其樂也。

落英繽紛時,那遍地的桃紅色花瓣,鋪就一條花氈。春雨之后,暗香浮涌,瓣瓣逐流,絲絲感傷款款幽情悄然而至。歷史跨越千年,時空斗轉(zhuǎn)星移,惟有花的情事亙古不變!想必當初黛玉淚吟那滿園繽紛,該也是如此的光景了。

舊話重提,紫荊更多地被用來喻作親情,成為思念親人的知音。杜子美于顛沛流離中,感喟風拂紫荊,落花無數(shù),睹物思親。“花落辭故枝,風回返無處……猶有淚成河,經(jīng)天復東注。骨肉分離,天倫難享,昔日朝夕相伴的手足情深像沒有歸處的落花一樣一去不復返矣,漂泊的心藏有幾多牽掛! 紫荊花開,花影中你是否感受到了遠方那期盼游子歸去的雙眸,感受到故鄉(xiāng)洋溢著的那親情的淡淡的溫馨?

……

今年四月,一個月黑風高雨驟的夜晚,愛犬持續(xù)狂吠,我披衣下樓巡察。門外黑黢黢一片,雨幕如織,惰懶之心頓生,且室內(nèi)無異,遂作罷,次日始見紫荊已不翼而飛,昨有“君子”造訪矣!

十日后,楊忠岐先生至舍下敘話,得知紫荊易主,老人佇立窗前,怔怔凝視那一方新土,久久無語……

我安慰老人:盜者識樹,雨夜辛勞,足見其誠,紫荊遇彼,如得知音,必獲善待。老人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