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世界上哪個個人擁有凍瘡膏的品種和數量最多,估計就是我了。因為,我長著一雙凍瘡手。從小到大,凍瘡就像一個擺脫不掉的幽靈,氣溫一降就在我的手上冒出頭來,溫度越低越猖狂,以至泛濫成災。貌似可憐的我卻因此得到了許多同情、關心和疼愛,年年歲歲,藉著這雙手,我接收到了多少溫暖的美好情義。凍瘡膏,不過是物化了的溫暖載體之一。

小時候,氣候比現在寒冷,物質條件普遍不好,沒有空調、取暖器,用熱水都屬于奢侈的。因此,我的手也受凍最厲害。刻骨銘心的記憶,我的手上爛成一個個洞,簡直是慘不忍睹。一個鄰居大爺曾經開玩笑要我換手,年幼的我天真地問:“上哪去換啊?” 大爺說:“上火葬場啊!”言下之意,我的手比死人手還難看。這樣的手,讓家人費心,也得到了老師額外的照顧。

父親支援農村在一家鄉村中學教書,我的一年級就在附近的小學上。天寒地凍,我們教室門前的小河結起了厚厚的冰,小朋友們可以在上面自由滑翔。這樣的天,我的手讓父親揪心,到處打聽治療凍瘡的偏方。當聽說狗油很有效時,父親立即向學生找了些新鮮的過來。從來不事烹飪的父親笨拙而認真地把狗油洗凈、熬好,然后每天幫我搽手。

回到城里上學后,老師要求全體同學把手背在椅子后面,小腰挺得筆直地聽課。我是個循規蹈矩的孩子,手再破當然還是一樣放在椅背上,任教室冰冷的空氣侵蝕。忽然有一天,老師發現了我紅腫潰爛的手,眉頭馬上皺了起來。她走上講臺,鄭重地說要和小朋友們商量一件事,就是允許我破例不把手背在后面,而且可以從家里帶暖手的東西到學校來。從此,我冬天上學就帶一個裝好開水的塑料瓶到校。

終于長大了,我依然是遠近聞名的凍瘡患者。大學畢業后的某年冬天,在外地工作的某同學“申請”來看我。他對我有好感,我對他印象也不錯,我們的關系正在兩可之間。見面之后,他掏出一支凍瘡膏,說臨走之前專門去藥店買的。“來,我幫你涂!”他說著,很自然地托起我的手,一點一點仔細地涂著。我的心如同被羽毛一下一下地撩撥著,默默地認可了他。

前幾天,我打開辦公室抽斗,驚訝地發現不知道何時多了兩盒凍瘡膏。我大驚小怪地問誰放的,同辦公室和附近辦公室的同事都回不知道。這成了一個謎。昨天,我遇見另一幢辦公樓的一位同事,忽然想起凍瘡膏驚現的那天他到我辦公室去過。我們雖然一個單位,也是難得竄崗難得見面的,莫非是他?一問,果然。他說,為女兒去買凍瘡膏的,想起我的手,順便買了兩盒。

真得感謝凍瘡,讓我的冬天總是那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