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那年,學校因舉辦兩年一度的運動會輟課兩日,幾個心儀豐都的同窗決定借此良機一覽“鬼城“的豐采。入夜,小雨淅瀝,我們自朝天門碼頭登上小江輪,黎明時分已抵達名山腳下。

興許是初次外出游玩,大家紛紛暴露出經驗不足的毛病。食品、飲料帶了一大堆不說,毛衣、雨具等物也頗為豐富。到了豐都,始知負累之重。像荷槍實彈背著行軍鍋的士兵一樣游山玩水,委實沒有一絲好情緒。一位熟知天時地利的成都同窗提議雇個“棒棒”(挑夫),頃刻得以全票通過。

“棒棒”與我們年齡相仿,來自渠縣農村,周身黝黑,惟一口牙齒算得白凈。價錢很快議妥,全程陪同直至送我們上船,共十元錢。“棒棒”嫻熟地將成堆物件均勻打包,穩穩擔起,跟在我們身后。

于是心境似老天轉晴一般好了起來。豐都被譽為“鬼國京都”、“陰曹地府”,世人死后的歸宿地,行善節德的人在這里平安通過,造孽作惡的人則被打下地獄,遭受懲罰。徜徉于陰長生和王方平的得道升天地,穿行在雄偉森嚴的哼哈祠、無常殿,悚立在令人心怵的奈何橋、鬼門關,雖有戰戰兢兢之感,倒也頗多慷慨;復再瀏覽溪水潺潺、曲徑通幽的“陽間”雙桂山,品賞蘇軾、陸游等名人大家的碑刻題詠,則折服于大自然的造化之巧,平添懷古之幽情。

在名山與雙桂山即“陰”“陽”兩界之間的仿古鐵索吊橋??“陰陽橋”上,同窗們突發奇想要在晃晃悠悠的吊橋上攝影留念。輪到我時,忙將雙手從褲兜里抽出擺造型,孰料口袋里的一張二十元紙幣竟

被隨手拽出,忽忽悠悠地飄在半空,最后漂浮于橋下的水面上。我聳聳肩,無可奈何。

不想有人忽的從距離水面幾十米的橋上躍入水中,分把鐘光景才露出顆腦袋,眾人驚呼:是“棒棒”!“小成都”撇撇嘴:“咋子呦,為二十塊錢,命都不要了噻!”

“棒棒”取了錢,再折游回岸邊,爬上山,又從索橋過來,費了一大通周折。他把錢遞給我,露出兩行白牙,“濕了,不打緊?!蔽覀兌加行┌l懵,其實誰都以為“棒棒”不過想取回自得罷了。我大方的決定把錢送給“棒棒”,卻立刻被一連串的“要不得”婉拒了……最后,“棒棒”盛情難卻地與我合影,仍然穿著身濕淋淋的衣服……

二十年光陰如白駒過隙。閑暇之余,我常常把玩那張略微褪色的照片,任思緒將我帶回昨天。現在的人見面就談論世風日下和人心不古,坦率而言我深有同感,或許正因為此,我更頻繁地想起多年以前的那個“棒棒”,那個本該與我一道在高等學府求學的農村娃兒。誠然,豐都是個不錯的名勝佳地,但透過表象,它難道不更像一面蕩滌人們靈魂的鏡子,永遠發揮著它固有的懲惡揚善的社會教化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