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東方剛露出魚肚白,老姚早早地起了床,拉開窗呼吸著晨間清凈的空氣。真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昨天為了那起下周一要開庭的故意傷害案加了一天班,今天該給忙碌了六天后的自己放個假了。老姚決定去城邊的老家小姚村轉(zhuǎn)轉(zhuǎn),這樣的天氣很適合釣魚,晚上兒子和女友要回來吃飯,剛好釣點魚給他們加餐。想著,老姚給村里的二叔打了電話,約好吃了早飯就去。飯后老姚穿戴整齊,拿了他那跟隨十多年的魚桿、魚簍、小竹凳,騎上那輛曾隨著他走村串巷調(diào)查取證,如今已奏著交響樂的永久牌自行車向小姚村行去。

 老姚是小姚村早年出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后來帶著全村人的目光進(jìn)了法院,從最初的書記員到而今的刑庭庭長,經(jīng)歷了多年的風(fēng)霜,再過幾年也到退休在家含飴弄孫的時候了。只是兒子的調(diào)動問題至今仍未解決,兒子女友家人因此拖著不讓他們結(jié)婚,想到這老姚難免有些心煩。

 想到兒子,老姚想起明天要開庭的案子,兩個被告人與兒子差不多大,因故意傷害罪被公訴,一個是鄰村老張家的兒子,一個是人事局領(lǐng)導(dǎo)家公子,兩家家長以不同的方式通過不同的途徑找到家里去說情、送禮,都被自己拒絕了。老姚能夠理解那份為人父母的心思,但作為一名黨員,作為一名人民的公仆,他的使命感與責(zé)任感都不允許他徇情,更不允許他失了作為法官應(yīng)有的公正公平。明天就要開庭,今天如果在家一定不會清靜,出來避避也好,老姚臨行前已經(jīng)交待老伴誰送東西都不許收,誰找都說不知道去哪了。就這樣,帶著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心境,老姚來到了小姚村。

 “小成子,你很久都沒來了呀,是不是案子多走不開”?老姚的二叔早已等在了村口。

 小成子是老姚的小名。“二叔,案子是不少啊,這不今兒得空來過一下釣魚癮,也想中午陪您喝兩杯說說話”,老姚憨憨地笑著,知道二叔喜喝二杯,這么說哄著二叔樂。

 “好啊,那我們直接去魚塘吧,我順便下地去看看”。

 老姚隨二叔來了地邊的魚塘,找了個好位置擺好凳子,往河塘里撒了魚食,拉開魚桿,開始釣魚。二叔在地里轉(zhuǎn)悠一圈,采來二根秋黃瓜在衣服上擦擦遞了一根給老姚,老姚接過黃瓜吃了起來。

 “二叔,還是自家種的黃瓜好吃啊,這味道和小時候的一樣”。老姚吃得好不開心。

 “是啊,土生土長的種,幾十年了,做人也一樣,不能忘本啊,你是我們農(nóng)家出去的孩子,可不能因為在城里當(dāng)了官就偏袒了城里人,可不能呀!”二叔長長地嘆息一聲。

 “二叔,您老就放心吧,我是您從小看著長大的,我的為人如何您應(yīng)該清楚,而且這些年在城里,我沒昧著良心辦過案,沒有做對不起人民群眾的事情,我也是從農(nóng)村出去的,農(nóng)村人和城里人一樣,我不會偏袒誰,法律也不容許我偏袒誰”。老姚有些奇怪今天二叔怎么會與自己說這話。

 二叔看著老姚愣了一小會兒說:“小成子,因為前些日子聽村里人說隔壁村老張家的兒子與城里什么局長家的兒子一起出事要審案了,有人說你收了那個什么局長的好處,會把罪加到老張兒子的身上,還說那個局長的兒子一定會沒事。我就說我們家成子不是那種人,可他們不信,所以我才跟你說了這些”。

 原來如此,老姚算明白怎么回事了,又是與明天的案子有關(guān),自己問心無愧,等案子結(jié)束,公道自在人心。

 老姚鄭重地對二叔說“二叔,您相信我,相信法律,等結(jié)果出來了,大家自然會明白的,我不會給小姚村臉上抹黑的”。

 “聽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二叔信你。你慢慢釣著,我先回去,中午給你弄幾樣自家地里種的小菜,你陪二叔喝幾杯。”二叔的語氣明顯地輕松許多。

 看著二叔離去的身影,老姚百般滋味涌上心頭,現(xiàn)今因為社會上的一些不良風(fēng)氣,一些腐敗現(xiàn)象,使一些人對法律和法官失去信心,甚至無端猜疑,這需要法官們更加的廉潔自律,用切身的言行去改善那些人的思想,從而樹立起法官的形象,讓人們相信法律的公正,相信法官的正直無私,相信官、權(quán)、錢不能夠?qū)⑻炱絻A斜。自己作為一名老法官,更要身體力行啊!回想這幾十年的法官生涯,老姚覺得自己沒有對不起人民,這么想著心境也就開朗起來,開心地釣著魚。

 快吃午飯了,老姚看看小魚簍也裝了過半,收了竿回到二叔家。二嬸還在廚房忙乎著,堂屋的桌上已擺放了七、八盤菜,二叔招呼老姚坐下,說要好好喝幾杯。老姚平時是不喝酒的,今天在自家也就沒攔著二叔進(jìn)里屋拿酒。

 二叔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從里屋出來。

 “二叔,您是怎么了,我又不是不知道您愛喝幾杯老白干,別不好意思呀,我陪您喝”。老姚走上前去拿二叔手中的酒。

 竟然是兩瓶時下最流行的好酒。“不對,其中一定有蹊蹺,二叔平時很節(jié)儉,不會買這么好的酒,而且這里也沒有這么好的酒賣”。老姚納悶起來。

 “二叔,您這酒……”老姚試探著問道。

 “這酒,這酒是……”二叔面露難色,一時語塞。

 老姚也不作聲,只等著二叔自己說。

 “我就照實說吧,成子,這酒是隔壁村老張先前送來的,還有……”。二叔返回里屋拿出一個報紙包的紙包,打開紙包,里面是一沓十元、二十元、五十元不等的人民幣。二叔繼續(xù)說“這三千塊錢也是老張送來的,他說到你家去過你不收,只好送到這里了,他今天天一亮就帶著東西到你家門口候著,見你到村里就跟著來了。他還說怕你嫌少不收就托我轉(zhuǎn)交給你,以后等他有了錢再給你送去,只求你看在大家同鄉(xiāng)的情份上,能輕判他的兒子。成子啊,老張就是隔壁姚大叔家侄子,現(xiàn)在他還在你姚叔家等著回話呢。”二叔低頭嘆息,不知道老姚會有怎樣的反應(yīng)。

 看著桌上的酒與錢,老姚一陣心酸。這么好的酒,想必老張自己從不曾喝過吧,這一沓人民幣又積聚著他們家多少的辛苦勞作,而今卻要拱手相送,只因為他們對金錢、人情的迷信根深蒂固,認(rèn)為只要有錢、有人,他們的兒子的罪行就能減輕。老姚了解對于一些守舊的農(nóng)村人來說兒子意味著什么,此刻自己對老張一家來說就是希望,但自己不能因為此而失了偏頗啊。社會上的一些不正風(fēng)氣,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不正想法、做法而促成。想及此,怒火在老姚的心中升騰。

 “二叔呀,您老也糊涂了不成。別人這樣想我,那是因為別人不了解我,您老也不相信我了,先前您不是還說信我的嗎,怎么可以做這種糊涂事,您快拿著東西和我一起到隔壁姚叔家去”。老姚催促著二叔。

 “成子,是二叔的不是,二叔是犯糊涂了,可二叔也是看著老張可憐才答應(yīng)替他把東西轉(zhuǎn)交給你,也知道這樣不好,所以讓他在姚叔家等著,我們這就去”。二叔即刻拎了酒拿了紙包領(lǐng)著老姚到了姚叔家。

 老張正與姚叔坐著說話,看到老姚進(jìn)門騰地站起來,那張風(fēng)吹日曬的臉露出一副怯懦的樣子。“姚法官,我,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求求你救救我兒子,放他一條生路吧,如果他一個人頂罪,他這輩子就完了。”老張聲音抖顫著,混濁的眼淚順著眼眶流淌。

 “成子,他也是實在沒法了,家里窮又沒當(dāng)官的親戚,是賣了家里的糧才能買了酒,湊了這三千塊錢,我們知道你是好人,與有些當(dāng)官的不同,但這份心意你好歹收下,就算幫幫家里人吧”。姚叔長嘆一口氣,幫著老張說話。

 “誰說讓他一人頂罪了,在沒有審判之前你們都是妄自推斷,你們怎么就這么不相信法律,不相信法院呢,如果他有罪,那么他就要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如果他沒罪,那么他就一定會沒事,不會因為他是農(nóng)民的兒子或是局長的兒子就有什么不同”。老姚肯定的話語中透著激憤。

 沉默,誰也沒有說話。

 老姚平息了心情。“你們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給我送禮,而是相信法律的公平與正義,法院一定會根據(jù)證據(jù)公正審理的。這些東西我不會收,你拿回去,家里的日子要好好過,你兒子那邊家里人也要多給他溫暖,明天你可以到法庭去旁聽,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

 老姚與二叔放下酒與錢,回去吃飯。

 “二叔,還是這老白干喝著爽口爽心,但現(xiàn)在不能多喝,等退休了回來再好好地陪您喝”。老姚感慨著。

 二叔拍了拍老姚的肩膀,“好,成子,好好辦案,二叔等你來好好喝酒”。

 午飯后,老姚騎上車作別二叔返城。

 推開家門看到兒子小寧和未來媳婦已經(jīng)回來,老姚很開心:“回來嘍,今天有魚吃,可是小姚村的特產(chǎn)喲,知道你們今天回來特意為你們釣的!”

 “老爸,我有一件大好事要告訴您”。兒子的聲音里透著神秘。

 啥事,你們要結(jié)婚了?”老姚打趣地問道。

 “差不多了,這事妥了,就該結(jié)婚了”。兒子是眉開眼笑。

 一聽兒子這話,老姚心下一沉明白幾分,定然是關(guān)乎小寧調(diào)動的事,這該是那人事局領(lǐng)導(dǎo)前面送禮不成后又支的新招吧。自己就這么一個兒子,參加工作的時候分配下了鄉(xiāng),一直盼著他早日調(diào)回城里,也能早點結(jié)婚呢。如今人家這招可真是切中要害,老姚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老爸,你想什么呢,這么入神,怎么不猜猜是什么好事?” ,兒子已難掩喜悅之情,“還是不賣關(guān)子了,爸,人事局有人找我談話了,說有人員調(diào)動名額,順利的話在我下周就可能調(diào)回城里,您說這是不是大好事,媽都樂壞了”。

 果然如此,怕事兒,事兒偏來了,自己當(dāng)法官的這些年里老婆孩子雖然跟著受到尊敬,但也沒少跟著遭人白眼,有時候還真委屈了他們,今天這事若不好好處理怕會引發(fā)一些內(nèi)部矛盾,老姚覺得有些疲憊。

 “小寧,希望你能理解爸爸,支持爸爸的工作,最近爸接手的一件案子與人事局某領(lǐng)導(dǎo)家有關(guān),你的調(diào)動可能牽扯到這層關(guān)系,你知道爸爸一貫的處事原則,如果是因為案子的原因而提出給你工作調(diào)動,恐怕……所以……”。面對激動喜悅的兒子,老姚結(jié)巴了,這話說著真覺得比辦案還難。

 “爸,或許是你多心吧,因為我的工作表現(xiàn)出色才可能工作調(diào)動,沒您想的那么復(fù)雜吧?”兒子一下子泄氣了許多,說話也沒了先前的神氣。

 “孩子他爸,不會這么巧吧,如果真是這樣,為了兒子,你就稍微考慮考慮,我們一直盼著兒子調(diào)回城里早點結(jié)婚,你也好早點抱孫子呀。”老伴插了話,跟著老姚生活了大半輩子,她了解老姚的倔脾氣,也知道老姚的原則第一,許多年來這算是第一次向作為法官的丈夫說情,如果不是為了兒子,這些話是不會說的。

 老姚眉頭緊鎖,神色漸漸凝重起來,擺在面前的是一道未知題,明天若按別人的意思來辦那么兒子的事情就好解決,如有差池,那么兒子他們是空歡喜一場。然而這樣的問題在擺出來時,答案已了然于胸,自己不會泯滅良知、違背道德去獲得利益,否則自己將寢食難安,家里人也會抬不起頭做人。無論如何,首先還是得做好家里人的思想工作啊。

 老姚望著兒子:“小寧,你雖然在鄉(xiāng)下工作,但年輕人多磨煉磨煉也沒壞處,目前工作需要你在哪兒,你就安心在哪兒工作,現(xiàn)在你們的工作環(huán)境可比我們那會兒的工作條件強多了”。

 “我的老爸,您還憶苦思甜呀?在鄉(xiāng)下工作是工作需要,但現(xiàn)在有機會上調(diào),您難不成非得把我轟回去。平時您對別人的事倒是挺上心,怎么自己兒子偏不管不問?”小寧有絲埋怨。

 瞪著老姚小寧繼續(xù)說:“再說了,這還沒讓您違反原則,您倒打起官腔先安頓起我來了,我心里是不舒服。”

 老姚老伴的心里也感到不公平,不滿意老姚對這事的處理態(tài)度,要在平時她早把兒子罵一頓,不許兒子用這種態(tài)度說話,但現(xiàn)在她一言不發(fā),任憑兒子說下去。

 老姚用眼角斜了一下妻子,見她與往日的態(tài)度不同,就已經(jīng)掂出了分量,他暗想:看來這工作調(diào)動吸引力真大,連妻子的心也拴住了。是呀,這幾年為了兒子的事都操了不少的心,只是我不能嘴不對著心說話,更不能攪在權(quán)錢交易那些亂事堆里呀。他們不高興就不高興吧,自家人,事情過了也就平息了。

 “如果真的與案子有關(guān),您就虛應(yīng)一下,我又沒讓您違法亂紀(jì),就您犟的出奇。”小寧只顧自己說個痛快,根本不看老姚的臉色。

 “你這孩子越說越離譜了,我鄭重宣布,我不會違反原則!誰說要給你調(diào)動工作,你找誰去”。老姚走到兒子身邊認(rèn)認(rèn)真真說道。

 “你看我爸他……”,小寧還真有些哭笑不得。但經(jīng)老姚這么一說,緊張的氣氛緩和許多。

 “我給你們做糖醋魚,你們就等著吃吧。”老姚笑著拎了魚簍進(jìn)廚房。老伴雖然不滿意丈夫的固執(zhí),但她還是要和丈夫站在一起的,對兒子說“別怨你爸,你也知道他就這脾氣”。說著挽起袖子跟進(jìn)了廚房。

 

 小寧和女友留在客廳聊天,小寧說起固執(zhí)、正義的老爸種種,滿是崇拜、尊敬。其實小寧沒有真的怪老姚,自己的父親是什么樣的人,有怎樣的信仰與原則,小寧很清楚,只是事關(guān)自己工作調(diào)動的大事難免會產(chǎn)生一些抵觸情緒。

 做好飯菜,四人圍桌而坐,小寧先開了口:“老爸,經(jīng)過您兒子也就是我的反復(fù)思想斗爭,最后我決定堅決無條件地將支持你的工作進(jìn)行到底,如果因此我仍留在鄉(xiāng)下工作,那么我會堅持堅持再堅持的,您就放寬心吧。”

 “叔叔,我和小寧商量了,我和小寧一樣支持您的工作,您就站好您的崗,我們相信您”。小寧女友溫柔地說。

 “老姚,你工作上的事我們不干預(yù),家里不會內(nèi)哄的,你就放寬心吧”!老伴一如既往地支持著老姚。

 聽著這些窩心的話語,老姚覺得眼角有些濕潤,趕緊咳了兩聲說:“同志們辛苦了,老同志我一定秉承一貫的原則,繼續(xù)為人民服務(wù)”。有了家人的支持,老姚更是堅定了信念,沒有什么坎過不去的,明天案子就要開庭了,自己將繼續(xù)揮舞正義公平的法律之劍披荊斬棘!

 白日的喧囂在萬家燈火中漸漸遠(yuǎn)離,這樣一個平常又不平常的秋日過去了,明天,又是一個嶄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