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后，我回到故里工作。江邊小城象是營養過剩的小孩，活泛得很，從來沒有顯現出成人的厚道和老者的待見，在我呼吸和事職的環境中，我觸及了生活之樹孕生并凋落下來的兩枚霉爛的果子：學賊和文痞。

學子時期我完全是從書本上了解和認知我們國家的國體和政體的，包括幾千年的歷史。工作后我才真正充分感受了這個時代的特征，明白了我思想的混沌和學識的謬誤，拍面而來的人文概念向我描述了另一個世界，我的視頻上重新演繹著荒謬而又真實的人生。

小城是城小而容量不小，實質簡單而表現繁縟，生活沒頭沒腦卻也生龍活虎，熱氣騰騰，這是典型的消費型城市，是當代中國發展轉型期間的社會面貌的宿影，更是國人人情世故的集散地。因此，這里是兩者得以催生和結果的溫床。

機關最是宜于和易于他們藏納和附生的地方，象是兩枚毒菌，在適宜的篙蓬里蓬勃而且艷麗著，成為侵蝕社會健康肌理的灰色旗幟和另類風景，是對壘陽光的陰暗，阻饒進步的絆腳石，更是黑惡勢力的同盟軍。

學問上說，“易之失，賊也?！蔽伊私庖捉浭羌笾腔鄣恼軐W著作，多是講方法論的。但如果研習偏差了，心術不正了，未免不賊頭賊腦。所謂學賊，便是將平生所學用于陰謀顛覆世間的正義和進步事業，營凡幾之私，欺天下百姓；來自新生正義之師，卻投向反動沒落的腐朽陣營，是道地的變節分子。

所以學賊出自學子之門，曾經是學子的兄弟姐妹，故咬牙痛罵的同時，也依然連心錐疼。說及另一個骯臟貨，文痞就絕然不同了。

痞者，乃資深大惡，其作奸犯科而惡貫滿盈。資格老了，便是徹頭徹尾的分子，奸惡由來已久而絲毫不自知，簡直就是這號人的生活方式和存在面目。與賊相比，痞是社會的真正毒瘤，這張牙舞爪的東西一旦跟文化相連，其危害社會的殺傷力就大了去了。

文痞，因絞殺無數的良知而臭名昭著，不為文化大革命的時代所獨享，在姚文元的前和后，這樣的貨色綿延不絕。

我們看到，學賊和文痞就在各自的背景下，以個人和社會的命運相纏繞的方式，魚貫而入，粉墨登場。

學賊的劣跡大致相當。先是謀得一份差使，接受社會的歷練，既而面臨無數次的選擇，在各種誘惑和規章制度面前搖擺不定，伴隨良知的不斷拷問而度過頗受煎熬的日子，最終以妥協或更為劇烈的方式聽命于陰暗的強大勢力，痛苦、無奈或欣然然地了認同了僵化的習慣理念，接受了頑固不化和毫無公正可言的潛規則，在社會的各種勢力的擠壓下安身立命，在無損于大局的權力縫隙中爭得一個位置，分得公眾權力的一杯羹！

細數這其中的蛻變，我猛然想起歌德的《浮士德》，里面關于靈魂偷盜的講述很能概括學子的心酸故事：當初的時代驕子，卻成了茍活世間、出賣靈魂的販夫走卒；當初的追求光明、進步、正義、報效祖國和人類的莊嚴承諾卻換成了欺下瞞上、愚弄百姓、沆瀣一氣的無恥謊言，學士帽換成烏紗帽，良知竟成夢魘！

但最初的面目當是十分憔悴的，因為一面做著出賣靈魂、妥協茍且的丑事，一面又得接受學子心地和教育良知的拷問。初始頗不從容，但隨著紛紜世事的沉浮歷練，竟也蛻變成得心應手、老奸巨猾的門道中人，官場的黑厚學蓋過了原先的專業知識，原先因執拗落得的苦頭和現在因圓滑討得的甜頭擺在生活的案桌上，顯現出現實的殘酷和嚴峻，即使堅守底線頑強些的，但也僅僅在現實的苦痛掙扎中吐出注定被埋沒的幾多呻吟！

可文痞就迥然不同了。這原生態性本惡的角色在官場上興風作浪由來已久。欺騙是他們的慣用伎倆，欺名盜世是其處世特征，因此他們均是騙子中的高手，非常顯現技術含量，最熱衷于絞殺忠直和思想的文字游戲。

文痞是官場行走。喜歡吹喇叭，抬轎子，文過飾非，炮制太平，用滿紙荒唐贏得功名利祿；

文痞是文場戲子。翻云覆雨，巧舌如簧，善于揣摩上峰意圖，潛心觀察派別黨爭，有時為了小團體利益，為了討好強權，可以泯滅人性，兜售其奸而聲色不露，掩人耳目而處變不驚，哐哐錘錘，打打鬧鬧，雪花膏，哭喪棒，輪番上陣，熱鬧得很。

文痞是人場打手。素來欺壓成性，面目猙獰，有時為了爭盤子，爭山頭，經常是赤膊上陣，血口噴人，亂打棍子，亂扣帽子，栽贓陷害，惡狗咬人。雖是主人身邊的巴兒狗，卻也仗勢欺人，狺狺吠吠。一旦附勢攀權，竊據要位，便逞其能，排斥異己，強奸民意，禍害社會。

所以文痞的能量大得很，不可小覷。有人把他們歸類為御用文人，這頗抬舉他們了。文人有層次之分的，真正為御用的，卻也有些真本事的，比如紀昀先生。而領袖身邊的文章高手，臧否之間，全在命運的造化，但可以肯定的是，個人的良知最能蕩滌痞氣。陳伯達，康生是一類，胡喬木，田家英又是另一類，至于非常時期竄出來的姚文元，那可說是文痞的經典范本。而文痞中也有基層干將，比如梁效寫作班子，專事跑跑龍套，造造聲勢而已。

因此有骨氣的文人就成了文痞的死對頭，魯迅也曾戳穿過他們的鬼把戲。文痞之毒，莫過于愚弄民眾的眼睛，混淆高端的視聽，掩蓋事實的真相。文痞之流，又是最無骨氣、最無操守的弄臣，張牙舞爪如是，光怪陸離也罷，一切也還是紙老虎。

學賊和文痞在現實的空間喧鬧著，并且亦將續存。他們甚至于在變革的年代同流合污，玩弄生靈，成為這個社會黑暗勢力的幫閑、幫腔、幫兇、幫辦，因此人間還得遭劫，還須在煉獄中度過漫長的時光！

我看著身旁凋落的兩枚爛果，知道它們是生活之樹畸形的收獲，必然的怪胎，也許別有滋味，但決然成為不了人類歷史和精神家園的盛宴，我不艷羨，永必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