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父親就是一部大書,當你履行完父親的職責后你才能讀懂他,而在我的記憶中父親一直就是神。

早在他不滿三十歲的時候,得了肺結核,血是成大碗的吐,也到上海大醫院治過。醫生說他是肺上兩葉雙層空洞,非抗生素不可。可當時的抗生素是洋藥,這在舊中國的農村,連聽都沒聽說過,更談不上用藥了。醫生說:“你回去休養休養行啦”。略懂醫道的他心里非常清楚,這已是病入膏肓了。可他硬是不怕死,還是風趣無比,笑話連篇:“好啦,這個世界上又少了一張嘴,多了一堆肥啦”。他索性什么藥都停了。說也太神了,病情不僅沒有惡化,反倒一天好過一天。兩年之后,竟然鈣化了,最終活到古稀之年。意志竟然也能治病,父親很神。

大躍進時,他相信社會主義一定能讓孩子們過上“頓飯四樣”的好日子,把家里的每一粒糧都上交了。在那個物質極其潰泛的年代,每一家都面臨著生存的考驗。這對于家無粒米的九口之家來說更是掙扎在饑寒交迫的死亡線上,然而父親竟能讓一家9口人保住了性命。母親說靠的是眾人的接濟。有文化的老大姐說靠的是父親“醫術加醫德”。

他沒上過中學,也沒上過專門的醫學院,只讀過三年私塾,從小只跟一位有名的老中醫當學徒。可到六十年代,他的醫術已享譽鄉里。富人事多,窮人病多,在那缺醫少藥、缺錢斷糧的年代,不知拯救了多少窮苦人的性命。一位農民患者左手臂上長了一個瘤子,不紅不腫,皮色如常,父親仔細看了看說:“不要緊馬上就好”。他順手找來了幾本書,拿幾本墊在手臂下,又拿一本書卷起來,對準那個瘤子,拍拍就是幾下,而后輕輕的按摩,不到5分鐘,瘤子不見了。在場的人全都看呆了。患者一邊道謝一邊掏出身上僅有的角票,父親說:“收起來吧,不要錢,你們幾分錢一個工分比我更難,再說,我也沒花什么”。可他們那里知道,就是這一天,我們家的鍋里烤的是糠餅子。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靈里是一種從沒有過的自豪,父親真是太神啦。

兩年之后,一位他鄉的患者慕名而來,同樣是在其左手臂上長了一個瘤子,我一看馬上快嘴說,“這病好辦,我爸是手到病除”。父親抬頭向我虎了一眼。那天,他對那個患者看得特別仔細,最后跟他家陪伴的親人悄悄的說了幾句,就讓病家走了。我好生奇怪,怎么父親從來不讓病家“淌水”,今天怎么作起秀來了。正當我不解之時,父親來了,他對我說,“小孩子家以后少多嘴,醫道是無窮的。你知道他患的是什么病嗎?是惡性腫瘤,就是癌病。此癥,不痛不癢、堅硬如鐵、扳搖不動,是不治之癥。”,我聽了象聽天書一樣的不解。此事對我來說已經不僅僅感到父親神奇了,而是感到世界太神奇了。

父親的確很神。

一天中午,在下班的途中,父親撿到了一個“救濟糧供應證”,上面有幾十斤糧食,這對于一個嗷嗷待哺的九口之家來說真是雪中送炭。可父親的臉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滾,臉煞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說:兒子,人命關天的事下來了,這丟的不是糧本子啊,他們丟的是命啊,這午飯我是不能回去吃啦。”。他死死的守在撿到糧本的地方兩個多小時,終于等來了兩個神色慌張、東張西望的男女,父親一看,估計就是她們。馬上上前打問:“請問你們有什么事嗎?”,“我們丟了糧本”,“喔,糧本的戶主叫什么名字?上面有多少斤糧食沒買?”,父親一一進行了核對,最后把糧本還給她們,并囑咐她們今后一定要小心。此時,夫妻倆真的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好人,她們雙雙跪在地上磕頭,千恩萬謝:“您救了我們一家的性

命”。這件事在我的心靈深處不僅僅是自豪和驕傲,而是從未有過的震憾。

如今,父親早已離開他默默奉獻過的世界,而他們的七雙兒女:有的成了軍官、有的成了法官、有的成為國家公務員、還有的成了人民教師,家家都提前進入小康。他們的孫輩,有7名學士、4名碩士。鄉親們說:這是她們祖上積的德。

而父親的神話則永遠是我們家庭的精神財富:“心好命又好,終身福到老;心好命不好,巴巴結結過到老;命好心不好,災難來得早;心壞命又壞癱瘸又瞎賴”

“心”和“命”永遠是由人來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