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踏進古城如皋的一刻起,我仿佛已經嗅到了古舊的書卷氣息,清雅的梨園歌聲不絕入耳般將我引入一個引人入勝的明代傳奇中。水繪園,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與董小宛的棲隱處,一個承載著無限故事和綿綿情思的園林,用其永不凋零的美麗和滄桑訴說著動亂時代中文人無奈而憂傷的心緒。

 

故園依舊是水榭亭臺間的碧波流轉,但聽絲竹聲聲,琴韻盎然。從景點大門進入的時候便有種驀然融入詩畫的情趣,不似江南園林,古鎮新橋間的游人如織,喧嘩浮躁,水繪園就象一個從不標榜自己容顏的古典女子,始終走在人跡罕至的偏僻鄉野之間,只供那些真正仰慕她的人來尋訪和傾訴。看得出,三百六十年前的冒襄夫婦是懂她的,以至于無數次風云際會之后它園中的一屋一草仍在歷史的洗滌中懷念昔日的主人,游走在寂靜的邊緣,吟頌舊日的詩歌,彈唱疏遠的曲調。這里或許也曾經人聲鼎沸,觥酬交錯,也曾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言志,抒情,不入園林,怎知春光此許,不入園林,怎知情投意合,這時的水繪園早已在冒襄等人才子氣息的熏染下變成了通曉人性的知音。

 

柔美的水繪園生在城內長在城內,倚靠著高大滄桑的城墻安全地享受著天地間賦予她的靈氣和風華。園外一道水,園內一片水,因水而生的環境也給了她如此靈動柔美的名字:水繪園。水繪園是樸素的,簡單的線條,簡陋的擺設,白墻黑瓦間透露著徽派民居的古樸風情,九曲回廊間又不失江南園林的雅致精巧,這園中的芭蕉和青竹或許都是當年神仙眷侶手植的吧,莞爾一笑的恍惚間,當年的董小宛更是這園林中品位不盡的美景了,細想她從歌舞升平的的秦淮樓閣中卸下濃妝,一心跟隨懷才不遇的冒公子回到人煙稀少的故鄉如皋,從此深入簡出,操持著平凡女子的家務,盡責于鄉間民俗的孝道,該是多少的感慨良深。滿足的幸福感中只為一個情字,絕代風華,綽約身姿都已是昨日往事,從此一位聲名原揚的秦淮女子便成了詩中默默無聞的知音賢妾,與平凡的水繪園一道守望著終身的伴侶和理想的初衷。

 

或許平凡和淡雅的生活本是每個女子對于一生的追求,更何況是亂世中聰明的小宛。隱居鄉間的舊園無非是對風雨飄搖的晚明的逃避,幸運的是她遇到了同樣懷才不遇的四公子之一:冒辟疆,一個是聰慧癡情的女子,一個是滿腔憤慨的才人,命運的紐系讓他們在亡國的路途中彼此攙扶,只一個心有靈犀的眼神便能讀懂彼此,國將不國的慘劇發生并沒有褪卻他們愛國的心潮澎湃,難怪毛澤東曾這樣評價冒辟疆:“所謂的明末四公子中,真正具有民族氣節的要算冒辟疆。清兵入關后,他就隱逸山林,不事清朝,全節而終。”然而忠與節的后世評論對于他們早已不重要,回廊中的聲聲嘆息,水明樓上的陣陣徘徊,只有無言的水繪園知道和理解,她將傾聽和重復著一場時代和命運的無可奈何的悲劇。

 

山水相依,水繪園的山是秀氣的,仿佛無力承載曾經風云動蕩天地飄搖的慘劇,只有園中孤島上的老屋還歷久彌新地講述著凄苦的亡國生涯,不茍合于異族的南明遺民總是讓我們反復嘆息和鼓舞,在水邊這間遺世獨立的陋室面前,榮華顯得蒼白,聲名更顯狼籍。唯有這園中一隅,一水,一樹,一陋室折射出民族精神圖騰的力量。

 

城墻擋不住陷落,園林更顯幽情,雖不是江南美景,卻勝似大好河山,難怪園林巨擎陳從周先生在踏訪水繪園后留下了這樣的情思:

 

如皋好,信步冒家橋。

 

流水幾彎縈客夢,樓臺隔院似聞簫,

 

往事溯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