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幸福?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理解。但誰都不會將“幸福”二字與離婚聯系到一起,離婚最多匹配“解脫”。然而,這起跌宕起伏的離婚糾紛卻讓我和我的兩位當事人倍感幸福。

 

第一次翻閱卷宗,訴狀上顯示原、被告都是40后,也算是六十開外的老人了。人們常說,少來夫妻老來伴,有什么會讓這對農村老夫妻過不下去了呢?強烈的好奇心催促我盡快了解案情,僅財產清單就讓人不得不對他倆刮目相看:這對夫妻真不簡單!

 

財產部分初步地描繪出了這對夫妻起家、創業和經營的基本輪廓:村里承包地11畝,位于農村的瓦房四間、附房兩間,位于海濱的兩處分別為1300畝、800畝的魚塘,市區商品房一套,北京現代汽車一輛,借條復印件8張,其中最少的10000元,最多的160000元,粗算下來,僅債權就達650000元。在普通人的想象中,這對夫婦本應生活在天堂里,他們幸福的糾結在何處?

 

我分別撥通了原告孫某和被告宋某的電話。這位老太太給人的感覺就是喜怒無常。首先質疑我此事為什么不在法院解決而打電話給她,當問到她對離婚有啥打算時,先是哭訴,堅決要求離婚,財產部分必須一人一半,包括魚塘、債權、承包地,恨不得將小汽車也原則性地劈成兩半!宋某則是語氣深沉,只說了老伴共患易共享樂難,如果她實在想離就依了她,但財產分割上魚塘已經轉包他人了。

 

雖然雙方口頭都同意離婚,在財產分割上卻總是糾結,訴前調解均告結束,案件進入開庭程序。

 

庭審那天,老太太更加憔悴,灰白的頭發、破舊的羽絨服,沒人會認為她身價百萬。當案件進入財產部分時,原告在梳理共同財產的同時就指責老頭,諸如家里花錢不跟自己商量,老頭對兒子照顧過多而沒有關愛自己更疼愛的女兒,最關鍵的是老頭有錢了,應酬多了,到哪里都不帶上自己。

 

零零碎碎的話語表達了原告作為女主人要求被尊重的心態,同時也有對被告私生活不放心的隱憂。庭審中,當聽到宋某陳述已經將魚塘轉包給弟弟時,原告一度情緒激動,甚至大罵被告,雖然內心有點同情,但都被我嚴肅制止。而我的內心一直在思索找到那把打開他們心結的鑰匙。

 

突然,老太太的手機鈴聲響了,也許是還記得我開庭時明確的“將手機關閉或者調成靜音”的法庭紀律,她用請求的眼神看著我不置可否,說了句“我兒媳婦的電話,我能不能接一下?”也許案件的轉機到了,我點了點頭。雖然聽不到電話那邊說什么,但從原告對兒媳的關心表現出的驚訝足以說明她內心的感動。

 

于是,我趁熱打鐵地問了她兒子兒媳咋樣。老太太立即點頭,還說兒媳婦剛才電話的意思是自己和丈夫會好好努力的,還是希望倆老人能和好。我順水推舟地問她能不能看在兒子兒媳份上維持這個家庭的完整。老太太不說了,就看著坐在對面沉默的被告。該是做被告工作的時候了。

 

我將被告帶到調解室,老頭也道出自己的苦衷。自己雖然對兒子好些,是因為兒子三十多歲還沒有好工作,需要扶持一把,不能將來坐吃山空。魚塘承包權轉移是假,原因是魚塘是一體的,不能分,且原告不會經營。他倆最本質的問題是原告自從家里富起來之后得的“懷疑病”:產業大了以后總避免不了一些應酬,可孫某恨不得24小時跟在后面,就連去浴室都要跟著,總喜歡捕風捉影,瞎猜疑。說同意離婚也是違心之舉。

 

案件很快有了突破性進展。我立即勸原告也不用過于節儉,家里這么有錢,多花點錢叫兒媳婦幫著買幾件衣服打扮打扮,跟著丈夫出去都也有面子。況且年紀都大了,也不用處處看著老頭,心胸要開闊點。

 

只言片語很快將原告從離婚的邊緣拉回了幸福的起點。被告也表態自己在大事上會尊重她的意見,但要原告相信自己。此時,老太太招起頭發說“法官,你看我的頭發,才六十出頭歲,里面都愁白了。”“你沒事別瞎想。”老頭回了她句。老太太立即回應:“這不都是為了你,你要是對我好,我就是天天喂你吃飯我都愿意”。“要你喂我,那我都到啥程度啦?”玩笑的話語立即讓在場的人哄然大笑。

 

一次未完成的庭審徹底消除了他們的心結。看著老太太挽著老頭走出法庭,可以想象他倆會今后會更加珍惜“最美不過夕陽紅”的幸福時光。作為案件的承辦者,我也深深地體會到了親情的溫暖,當事人的幸福就是執法者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