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我跨出大學校門,被分配到泰興市人民法院,大約當年8月下旬的一天,我到院部報到,被告知分配到橫垛法庭,并被要求盡快到法庭上班。

 

是年824日的清晨,我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從家中出發,沿著狹窄的鄉間小道,被濕熱的暑氣和飛舞的蠓蟲裹挾著,滿懷憧憬地朝橫垛法庭奮力蹬踏。大約50分鐘后,我來到了仰慕多日的橫垛法庭。來法庭前,我象個頭回相親的男孩一樣,對將要見面并有可能成為自己初任女朋友的相親對象充滿期待,但現實是殘酷的,彼時突現在我眼前的這個“對象”是多么的讓我不來電呀:兩排破舊的平房,幾張斑駁的辦公桌,數頂銹蝕的鐵柜,破敗的審判庭內懶散地橫亙著一個沒精打采的審判臺和數目不詳的呈東倒西歪狀的長條椅,并且連個哪怕是最簡陋的國徽都沒有。總而言之,我很難將眼前的法庭與大氣、磊落、莊嚴、肅穆等字眼聯系在一起,要真是相親,我肯定堅決而委婉地say sorry了,但這個對象是不好回的。我努力安下心來,開始了為期約一年的法庭生活。

 

法庭雖破舊,但領導和同事都挺好,對我都很關心。當時法庭有六個人,庭長、三個審判員和兩個書記員。剛到法庭,庭長和其他同事教導我要踏踏實實地干工作,不要抱怨,不要存在認為自己有點本事卻無處施展的想法,要正確對待,把該做的事做好。其實,僅管自己對法庭的工作環境有點失望,卻并沒有不安心工作的念頭,自己本來就是農村窮人家長大的,雖不能說特別能吃苦,但一點小苦還是完全可以挺過去的,況且與挑大糞種莊稼相比,法庭的工作還不能算苦。因此,我心態很好,在庭長和其他同事的指導、幫助下,努力進入角色,較快地適應了書記員工作。

 

那時法庭的案件很少,院里下達的辦案指標也很低,一個審判人員每年只需辦25件案件,這在今天看來實在是輕松無比,那時要想辦案超百件真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為沒有那么多的案件讓你來實現夢想,你要超百件了,其他人就只有玩的份兒了。緣與案少的原因,我一個人跟兩個審判員并不感到吃力,加之我這個人那時還是肯鉆的,書記員業務適應得快,做事也快,審判人員都比較放心,對我的開庭記錄,他們都表示滿意,因為我比較能抓住審判員發問和當事人陳述的關鍵所在,并且善于歸納,記錄既快又不失準確。在書記員的其他業務工作上,我也盡力做到了快速及時,自認為,我應當算是一個合格的書記員,至少做到了不讓庭長和其他審判人員提到我就咂嘴皺眉。

 

法律文書送達,那時是個苦差事。從前沒有法院專遞,農村電話也很少,難以郵寄或通知當事人到法庭領取,大多數的法律文書要靠審判員、書記員上門送達,當然,這個任務更多地落在書記員肩上。我記得那時經常與鄉鎮司法科的同志一齊蹬著自行車奔波于農村塵土飛揚的小路上,走村串戶送達相關材料。這種日子過了大約半年,后來在1994年春天,法庭為審判員老周配了一輛 “建設50”輕騎,因老周年齡大了,不大會用,我便勉為其難,拿過來當了座騎,此后,送達法律文書才變得輕松一點。只是那輛老鐵驢有個怪脾氣,喜歡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害得我經常騎得興興的卻不得不下來把掉下的鏈子重新弄回原位,搞得兩手烏黑,象個修車的。

 

過去法庭案件雖少,但與現在法院坐堂問案不同,那時特別強調法官要主動調查取證,因此,審理一個案件的工作量比現在要多出不少。那時我經常跟隨審判人員到案件當事人所在村組走訪調查,特別是離婚案件,總要找張家奶奶李家老爹等一堆人拉家常似的了解情況,調查筆錄弄上厚厚的一疊,搞得我握筆的手酸得很。過去強調法官主動調查取證,是與當時的社情相適應的,那時老百姓法律知識很欠缺,舉證能力極其有限,農村也沒有那么多法律工作者提供法律服務,在此情況下,法官不調查就判案在一定程度上是對老百姓不負責。隨著普法的不斷深入和法律服務市場的日漸繁榮,老百姓的法制意識、法律知識以及應對訴訟的能力逐漸增強和提高,為審判方式改革的提出和推進創造了外部條件,因此,審判方式的變革是與社會進步相適應的。

 

訴訟調解,在強調和諧的當今社會格外受到重視,過去,對調解也是大力提倡的,因此,調解可以說是一個優良的傳統。那時審判人員對案件調解很有“磨”勁,有時在村里調解案件,會一直磨到很晚。記得跟老周在元竹某村調解一起離婚案件,在村干部的配合下,從下午兩點一直磨到晚上十點多。當然,我們并沒有達到廢寢忘食的境界,中途未忘記吃晚飯,并且在調解結束后立即騎車往家趕,生怕廢了“寢”,影響次日的工作。我記得那是深秋,老周和我一前一后騎著自行車在田埂上摸黑前行,晚上的氣溫很低,輕緩的風拂在臉上很有些涼意,偶爾,田埂旁的樹上會飄下幾枚黃葉,輕輕地蹭在我的臉上,癢癢的,葉尖不經意間刺一下皮膚,有一絲隱隱的痛。一彎新月掛在遙遠的天際,藍黑的天穹中散落著點點寒星、浮游著淡淡白云,空曠的田野薄霧籠罩、靜謐安詳,遠處,稀疏的樹木默默地靜立著,農家的燈火大多已然熄滅,偶爾,會傳來一兩聲犬吠,越發渲染出夜的靜寂。在那樣一個深秋的夜晚,在蘇中地區一個尋常的農村,展現在我眼前的竟然是這樣一幅唯美深邃的圖畫,但濃濃的倦意讓我無意欣賞,頂著寒星,我和老周小心而有力地騎行著。那晚,到家時已經十二點了。

 

199410月,我被調到院辦公室上班,從事與所學專業不沾邊的文字工作,一干就是八年,2002年調到了民庭,2008年又回到了法庭。回望參加工作以來的這20年,最值得回憶的還是初參加工作時在橫垛法庭呆的一年多時光。

 

難忘法庭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