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院工作多年，由于成天與人們的喜怒哀樂打交道，日子長了，神經(jīng)也就變得不再敏感，逐漸養(yǎng)成了遇事不為情所動的習慣，過去一直以為這是一種成熟的表現(xiàn)，但經(jīng)過最近的一次巧遇，才發(fā)現(xiàn)這種所謂的“成熟”中已有了感情冷漠的成份，這個發(fā)現(xiàn)喚醒了我心中沉睡已久的某種東西。

 

那天，我和兩名同事到鄰縣辦案，忙到晚上八九點鐘，已是饑腸轆轆。安排完住宿，忙著找了一家小飯店坐下來，點了飯菜，邊聊邊等。沒多長時間，服務(wù)小姐手腳麻利地端上了六個涼萊，還有一瓶“瀘州老窖”。我連忙叫住她：“小姐，你端錯了，我們沒有要涼菜和酒。”她嫣然笑道：“我們孟老板說了，你們不必付賬，他馬上還要過來陪你們。”我們?nèi)硕几械胶茉尞悾驗檎l都不認識老板，會不會是當事人委托老板請我們的客呢？想到了這一層，我們都遲疑起來，不敢下箸，只好請服務(wù)員把老板叫來，弄清原委。

 

很快，老板親自端著熱菜過來，連連打招呼：“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聽口音，原來是我們本縣人，看面孔，又似乎在哪兒見過。我略略考慮了一下，便直截了當?shù)靥岢隽艘蓡枺?ldquo;不知老板為什么對我們這么客氣？”他邊倒酒邊回答：“各位法官，這是我作為家鄉(xiāng)人的一點心意。”說罷，他就要敬酒，我攔住了他：“可我們并不認識你呀？”老板有點不好意思：“您真不認識我了？我是孟莊人，您那次去我們村辦案，就是我害得您跑了冤枉路。”經(jīng)他這一說，我才想起了一柱往事來。

 

多年前，我們庭轄區(qū)內(nèi)發(fā)生了這樣一起案件：一天下午，孟莊村的孤姓老人陳二爹正向菜地里運糞，路遇酒后騎著摩托車橫沖直撞的本村痞子孟大毛，老人躲閃不及，被他撞翻了糞桶，孟大毛因衣服和車上被沾上了糞水，頓時暴跳如雷，揪住陳二爹不放，非要他將車子和衣服舔干凈。老人不堪受辱，同他爭執(zhí)起來。孟大毛火冒三丈，上去兩拳將陳二爹打倒在地，接著又用腳踢，旁邊有人看見陳二爹口中流血，怕出人命，才將孟大毛拉開。其他人將陳二爹抬到醫(yī)院后，才知道老人已被打壞了門牙和肋骨。住院期間，治療費用全是向親戚借的。后來陳二爹無奈之中，只好請人寫了狀子，向法庭提起了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我們立案后，孟大毛不承認行兇打人，并一口咬定陳二爹的傷是自己故意撞車所致，目的是想訛詐錢財。前去調(diào)查那天，我和小劉騎車去孟莊，在岔路口向一中年人問路，他打量了我們的制服之后，用手一指：“往東直走，不拐彎。”誰知走了半天也沒到，找路人一問，原來我們?nèi)ッ锨f的方向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

 

孟老板不好意思地說：“那天我經(jīng)過大毛家，他正在張羅酒席，我以為你們肯定會到他家赴宴，所以才騙你們的，后來大毛被抓起來，我才知道錯怪你們了！今天趕巧有機會來賠這個禮……”

 

他誠懇的道歉，反倒使我受之有愧，其實逮捕孟大毛，平心而論，非我初衷，因為縣里有位領(lǐng)導(dǎo)是孟大毛的舅舅，為這個案件，打過多次招呼，要求“照顧”。所以我對案件盡可能地作了調(diào)解，怎奈孟大毛倚仗有“后臺”，只肯賠償三百元。我在多次調(diào)解不成的情況下，只好依法判了孟大毛一年徒刑，賠償陳二爹四千元。宣判次日，陳二爹特地上街置辦了一塊匾，上書四個大字：“為民作主”。

 

從孟老板的口中得知，老人是賣了家中僅有的幾只雞才制了那塊匾的。孟老板還說：“這個案件辦得真是大快人心，鄉(xiāng)親|們都夸你們是一碗水端得平的‘青天’吶！

 

聽了這番話，我深感不安：多好的老百姓！我們只不過做了應(yīng)做的分內(nèi)之事，竟會得到他們?nèi)绱说馁澴u和回報，真是受之有愧啊！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耳畔仿佛又響起了那句家喻戶曉的民謠：“天地之間有桿秤。”是啊！當我們操持著法律的天平衡量別人的時候，人們也在用另一桿秤在衡量著我們。我想，我們在法庭上的一言一行，往往關(guān)系到家家戶戶的榮辱福禍，可我們又可曾真正感受到那千萬道期盼的目光里所包含的熱度和重量？如果我們一旦讓正義和善良失望，即使活得再高貴族，也不過是尸位素餐！所以．作為法官，只有無愧于法律．無愧于良知，才配立于這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