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西遞
作者:朱洪勤 發布時間:2011-11-23 瀏覽次數:1062
抵達西遞的時候,已是夜色闌珊了。
我迫不及待地鉆出車門,竭力收攏因長途跋涉而慵懶疲憊的心緒。深邃的秋風觸撫著外露的體膚,令我悄然而生一股怪怪的寒意。高峻黝暗的胡文光牌坊雄峙眼前,荊藩首相無窮的內斂和端肅凝聚成秋夜里這座冰冷的石坊,黯然訴說它的前塵往事。月湖納一泓秋水,雜碎光影里,更顯得柔軟綿長,涼意無限。遠山被如墨的夜染成朦朧的青黛,迥遠而蒼涼,古老且神秘……
平心而論,對于投宿這座老村落尤其是住進那年代久遠的老宅,我非但興致索然,反而略微發怵。試著朝村落的深處翹首,只見滿目的黑與幽。黟縣多黑,故得此名吧。霎時,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深藏于老宅專門夜半作祟的妖狐鬼怪,夜的帷幕似乎更沉更壓抑了。
提著沉甸甸的行囊,緊隨著老板娘一溜小跑,不曉得穿過了幾條小巷,幾座石橋,我們終于被帶進一條窄窄的用青石板鋪就的弄堂深處,黛瓦青磚墻老木門,門楣兩側各懸一盞八棱仿古燈籠,透出迷蒙的紅,循著迷蒙,我瞅見了“青云閣”幾個字——便是我們的落腳之地了。
這座三間兩層磚木結構的房屋,據說已有200余年的歷史。天井置放著盛水的石具,長方體,水只半斛,并不澄澈。飽經滄桑的青石地板,被南來北往的過客踩踏得黝亮。溜圓的木立柱以行書鍥刻的“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遙山皆有情”已然暗淡,但行云與流水之勢不衰,汩汩流淌著宅主深厚的徽派文化底蘊。古樸的八仙桌拾掇得很干凈,略呈少許光澤,絲毫不顯龍鐘之態。面南背北依著暗黃的軸畫,端坐于太師椅,安然靜叩金剛腿。青花瓷茶具,一壺茶,一杯茗,悠然之情無以言表。
信步踱上梯樓。皮鞋與老木親密接觸,現代工藝與傳統手工發生了溫和的世紀碰撞,叮咚聲甚不協調。樓墻均為板壁,磕之有聲,幽遠似無可測。明堂依舊陳列著八仙桌,百年老根雕琢的花架蒙一層淡淡的塵封,鏤空的木窗隨意虛掩,昏暗燈光下,有涼風夾雜著陳遠之氣于不經意間襲至,果真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
臥室以老房改就,舊墻舊窗,然凝重之間安插了少許諸如電燈、電視機之類的現代物件。置身于古遠和現代的矛盾結合體,半夢半醒,恍若隔世,倍感糾結詭異,兢兢而眠,久不成寐。
不知過了多久,忽聞打更之聲。厚重的更聲擊破了夜的寧靜,悠長之音回蕩在古村上空。夜風輕號,嗚咽續斷。舊時,宗族有沉塘之習,將活人盛于竹籠,圧以巨石,整個的棄入水塘,任其淹沒,所謂以儆效尤的家法。此嗚咽之聲莫非緣自池塘的冤魂?遂似芒刺在身,輾轉反側!一眼望去,依然黑黢黢也。
今夜更深霧重。
晨曦微露,黛瓦白墻漸露崢嶸。群山蒼綠,環護村落,得其庇佑,這方子息代代繁衍。清溪潺潺,蜿蜒前行,融入月湖,遂成汪汪一碧。深遠的小巷行人尚不多見。錯落有致的馬頭墻,飾以精美磚雕、木雕的樓臺庭閣,漸漸褪去了朦朧的紗裙,典雅古樸,美輪美奐。早起的寫生人就著石鼓,支起了畫架。裊裊炊煙爬上了馬頭墻……
“嗨——早啊!”驀然回首,重新拾回了昨夜老宅的驚悸。
“夜遇鬼狐否?”教授戲謔。
何來鬼狐?!
相視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