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有一個名字叫母親
作者:劉愛武 發(fā)布時間:2007-05-08 瀏覽次數(shù):3046
挺著搖搖欲墜的大肚子,我緩慢而匆忙地進了待產(chǎn)室,來不及回頭看一眼就被動地跟著護士往里走。但我能感到背后媽媽和婆母等人不舍的目光,婆母明知不能跟著進來,還是急急地跑了兩步,企圖往門里擠。對類似情形熟視無睹的護士自然是心無漣漪,把婆母輕輕地一推,面無表情地合上了那兩扇玻璃門,把我和我的親人隔在了兩個世界。
聽說,婆母依舊不甘心地扒著門縫往深里瞧了半天,直到我的背影消失了很久很久。聽說,婆母在門外走廊上等待的時候,借織毛衣鎮(zhèn)定著自己,卻止不住渾身顫抖,號稱織毛衣高手的她在那天留下了一段歪歪扭扭的針腳。聽說這些的時候,血肉相連的感覺猛地攫住了我,我在心里喊了千聲萬聲的“媽媽”。從此,我和婆母分歧猶在,矛盾不再。
我在待產(chǎn)室孤獨地呆了也許很短感覺漫長的一段時間,終于等到了迎接新生命到來的指征,挪到里面一個房間躺上了產(chǎn)床。我暗暗松了口氣,心想好歹進入尾聲了,卻很快發(fā)現(xiàn)真正的產(chǎn)程剛剛開始。助產(chǎn)士在幾個待產(chǎn)婦間來回走動觀察,走到我身邊時就喊:“你用力啊!”我委屈:“我一直在用力啊!”我茫然:“我怎么用不上力?我的力氣被誰偷去了?”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種無能為力的滋味,反正堵得難受,沒有盡頭的絕望都有了。忽然,好像靈光乍現(xiàn),我想起了什么,大聲地喊:“醫(yī)生,我忘記喝桂圓湯了!請幫我拿一下。”
桂圓湯,是媽媽在我預(yù)產(chǎn)期前一個多月就開始準備的。把一斤桂圓去殼洗凈,然后隔水蒸,蒸出一點汁就存在一個空醬菜瓶里;每天蒸一次,整整蒸了三十天,才積了半瓶多。我是看著媽媽每天工作、家務(wù)再忙,也不會忘記近乎虔誠地完成這一程序的。媽媽說:產(chǎn)前喝了這樣的桂圓湯,就有生產(chǎn)的力氣了。這是我們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習(xí)慣,媽媽生我之前,我的外婆也一定這樣做過。那裝著桂圓湯的醬菜瓶此時正焐在媽媽的懷里,卻因為我進來得著急而忘記給我喝了。喝下桂圓湯對于我來說,與其說是需要,不如說是使命。如果我沒有喝,即使很順利地生產(chǎn)了,也是一個不可彌補的遺憾啊!如有神助,我在什么都不愿意想的時候,居然就想起它來了。
立即有人出去取來了桂圓湯,一位醫(yī)生自言自語著:“我來找根吸管,你才好喝。”我感覺到她走向旁邊的桌子,然后來到我床邊,彎下腰,一手捧著瓶子,一手扶著吸管送入我的口中。桂圓湯還溫熱著,和著媽媽的體溫,像汩汩溫泉緩緩流遍我疲憊的身心。我一邊體味著溫暖一邊抬眼看著這位為我傳遞溫暖的醫(yī)生,她五十多歲,戴副小眼鏡,一臉的慈祥。一時間,我有欠起身來抱抱她的心思,那是我面對媽媽時常有的念頭。
喝了桂圓湯,我好像有了無窮無盡的力氣。(很久以后,我在報紙上看到產(chǎn)前喝桂圓湯沒有效果甚至適得其反的說法,可一貫崇尚科學(xué)的我這回卻無意去考證。我寧可相信我的順產(chǎn)是拜媽媽的桂圓湯所賜。)不久,“哇”地一聲,宣告了一個新生命的誕生。護士奔到門外大喊:“***床,男孩,七斤二兩。”固然她是例行公事,我卻非常感謝她及時把消息傳出去,好讓我的親人們少一些緊張、早一點放心。
醫(yī)生把小兒放在我的身邊,擠我的初乳入他口中。我側(cè)臉看著陌生的他,體味著新鮮的感覺。他的小嘴忽然用力地一咬,輕微的疼痛之后,一股柔情襲擊了我。驀地省悟:我也是母親了啊!
醫(yī)院實行人性化的母嬰同室,在病房里,寶寶的小床就放在母親的大床邊。但因為不允許親人陪夜,夜里就只有我這個剛剛升格還不夠格的母親來照顧新生兒了。兒子也許還不適應(yīng)離開母體后的新環(huán)境,睡得少哭得多。他一哭我就立即笨手笨腳又格外小心地抱他到懷里,把我還沒有多少乳汁的奶頭塞進他的小嘴里,直到他哭聲漸止再放進小床。沒有絲毫經(jīng)驗的我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他不停地哭,我就不停地抱來抱去,自己都著急得流淚了。后來,我索性不把兒子放回小床了,抱著兒子直坐到天色發(fā)白。
我抱著我的兒子,一邊輕輕拍他一邊喃喃自語:“寶寶不哭啊!媽媽和你在一起啊!”最初稱呼自己媽媽時,有一絲不習(xí)慣,這種不合事宜的別扭感很快就被陣陣揪心的柔情趕走了。我整個胸膛漸漸漲滿了愛意,這種蓬蓬勃勃不斷滋長的愛意淹沒了我、升華著我,支撐著我穿越漫漫長夜,讓我心甘情愿地付出,讓我精神亢奮不知疲倦。他難得睡著時,我想不起來抓緊休息。我盯著他看了又看,怎么看得夠啊?尤其看不夠他那純凈的小鼻子,上面米粒狀的小點點清新誘人,如剛出釉的瓷般超塵脫俗。那時我就知道,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未受過污染的小鼻子了。
我的臉上不由洇出一圈又一圈的笑紋……